战争,一个对青洲修士来说,有些过于遥远的词语。在这没有军队的仙界中,若非还有那些凡人能掀起零星战火,那这无比残酷的名词恐怕便要从青洲人的字典上抹去了。
当钟声从天启山响起,当赤青的战旗飘扬在高天之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惶恐感便从那高处降临了。不同于以往只由七宗负责的开拓战争,这将是席卷青洲九万万里全域的浩劫,数千万修士都在那场宣讲后进入了备战状态,去迎接那未知而又注定残酷的命运。
可除了惶恐外,游荡在大地上的更是广大的狂热,灵石从宗门的库房中涌出,落到每位修士的手上,化作阵石、符箓、丹药、法宝……
靠海量灵石支撑起来的战时集中生产中只用了一年便完成了过去百年也难以达到的产额,保证每一位参与这场战争的修士都能拥有完备的武装。当无区别的兵刃握在掌心时,恩仇难解的修士们便有了一种无法言明的共同感。
铁锈味的命运,如今就在眼前。凝固的未来在鲜血的浇灌下融化,一切桎梏似乎都在这场战争中被打破了,登天的阶梯由尸骸铺就,若想攀登,便由长剑作杖。
“你怎么这时候还犯拧,偏要死守在这里,予儿不都说要接我们去苍启宗了吗,你怎么不去?”
“予儿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们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是给她拖后腿。这青苍城不是你的家吗,你就这么舍得下?”
一封家书被母亲攥的发皱,她不解地看着与自己结发百年的陌生人,就像她过去百年中的每一天。但那人却只是摇了摇头,看了看那悬于高天上的青红旗,又看了看那张发了皱的纸,犹豫着,畏缩着。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予儿还能嫌弃我们不成,你非要留在这里,不是更让她担心?”
母亲有些生气了,她把那封信拍在已有百年的木桌上,双眉倒竖,若是灵予见了,便知道是要吵架了。
父亲沉默着,一如往常,怀着高傲且自卑的心理,不肯表达,不肯辩解,不肯妥协。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只等那边骂累了,才添上几句火,让这个家免于沉默。
只是这一次他却纵容了沉默的蔓延,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收拾好为数不多的东西,装在半旧不旧的储物袋中,抱着她的丹炉就出门了。于是等到彻底寂静下来后,他又坐在了桌前,为自己沏了壶极浓的茶。
母亲却未真正离开,她围着青苍城兜转了几圈,却看不见自家宅院中有任何动静,才忍下泪来,找到城中的铺子,用灵予之前留下的灵石,讨价还价地买了几盘翻了一倍价的阵盘,偷偷溜到家里的墙角,将它们统统布置下来。
然后她便回了家,坐在桌前,自顾自地取过壶来,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再兑上半杯水,润润嗓子,接着就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数落着父亲的不是。
“咳咳,师尊,战争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就像之前那样,会有很多人死去,很多人受伤。”
恩恩坐在椅子上,被她的师姐陵玉推到师尊面前。她原本红润的小脸如今变得蜡白,浑身无力,体内的灵力也是艰涩难通,明明身为金丹真人,此刻却显现出了凡人般的病态。
“……恩恩,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恩恩的师尊,玉爻门的门主琉瑶本想解释,但想了想却觉得在恩恩面前,她失去了解释的资格。宛如明镜的赤子,只是站在她面前,就能看清自己的一切丑恶。
“原来师尊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恩恩有些失落,她被琉瑶一手带大,在她眼中,师尊就像是无所不知的贤者,每当她疑惑时,师尊总会耐心地为她指明道路,可自从雏凤榜结束后,师尊却总是支支吾吾的。
“恩恩,不要害怕,开拓战争是我们必须进行的战争,无论是早还是晚。虽然在战争中会有很多人牺牲,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所流淌的鲜血会变成后辈的笑容,整个人族都会铭记这场伟大的牺牲。而且,这次便是最后一次了,只要我们胜利了,青洲的大地上将再不会有战争。”
陵玉有些看不下去恩恩失落的样子,便开口为她打气。陵玉不同于从小在宗门娇生惯养长大的恩恩,她虽然也出生在万权宗下属的小家族中,但在万权宗中却也算不得什么。
她无所畏惧,因为她本就拥有不多,她知道这场战争将会为青洲带来新的生机,无数像她一样不甘于命运的人将会在这场战争中迎来转机。就像在雏凤榜事变后,万权宗原本的掌权派衰落,她们玉爻门趁势夺权,从边缘挤向核心,连带着她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那些曾经斜眼看她的“大人物”也纷纷前来讨好。
她并不厌恶恩恩,甚至是喜爱这位憨态可掬的小师妹。却是极不喜她的天真,带着一丝傲慢的良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满是奉献与自我牺牲。就像她明明可以将那些业力转嫁到别人头上,却非要自己承受,让原本的天资卓绝变成了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
或许这场战争之后,恩恩便能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陵玉心中期盼着,即便这并不关她多少事。
“师姐……”
“恩恩,跟我去出任务吧。如今大战在即,东方的边城也有了骚动,原本负责的下属门派也因备战而人员紧缺。便需要我们去弹压镇守,诛罚乱党。虽然我一个人也够用了,但还是想让你陪着我去,也算散散心,如今你受业力纠缠,反倒是应当多出去看看,开阔心境,免得郁结于内,落了心劫。”
恩恩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陵玉直接打断了。恩恩知道陵玉是不想再谈此事,便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无论她自己怎么想,至少师姐向来是为了她好的。
琉瑶看了眼陵玉,便知道自己这个大徒弟想要做什么,抬起手,但最后看着有些气喘的恩恩,到底是没去阻止,只是掐算两卦,是吉非凶,便也由她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