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红绸地如镜,哀声四野血满江。冷酒丁零欢歌起,知是捷报频频传。
入夜,月似弯弓。这已是战争开始后的第十天,也是灵予打算撤回后方的日子,她并没有如推演中那般直接窝到大后方,而是选择了去直面这场也算由她而起的劫难。
就像所有人相信的那样,人族的胜利早已成为定局。青苍舰的重炮在开战的第一刻便湮灭了妖族领土的五分之一,灭绝了它们大半的数量;而地面扫荡也在这十日中推进了四分之一,妖族的抵抗已经微弱,只能以空间换取时间,同时分散开来,靠着游击来保存有生力量。
因为灵予所创的搜魂术的普及,妖族再也无法建立据点,如今在那密林之中,修士们甚至找不到三只以上成群的妖族。这毫无疑问增大了扫荡所需的时间,但对于修士们来说,他们反倒是希望这场仗能打的时间长一些,这样他们便能免费享用配给物资,还能从那些残存的妖族身上搜刮出些许的资源。
灵予并未用法术塑造桌椅,只是坐在山腰处一块裸露而光滑的石头上,这种原始而自然的感受让她不禁想起跟玉秀在一起行军的那一年。虽然那时她大多是缩在军帐中,但偶尔也会被玉秀拽出来到山上去看风景。
那时的玉秀总会话很多,向她分享那些她早就知晓的道理。什么仁者爱仁啊,内圣外王啊,天下大同之类的,那些朴素的理念总是让当时的她想笑,但她却从来都是默默地听着。
如今却没人陪她坐在一起了,银竹现在应该率军猎逐着从舰炮之下幸存的大妖们,还有那些注定要烹杀的走狗,那才是最为关键的。
“为小门主大人干杯!”
“干杯!”
山下的营帐中传来一片欢呼,连连得胜的修士们并不担心会暴露行踪,那些落后野蛮的妖族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颇有分量的猎物罢了。
灵予闻声抬头,她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人的欢宴,只是因为在神识的探测中,他们正在向自己走来。明明是一同作战的战友,可灵予却从未对他们感到安心,明明自己是他们的长官,明明自己远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强大,可那种狂热却让灵予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小门主大人,大伙都在庆功呢。您居安思危,向来谨慎,我们也都是仰仗大人才避免了多次危机。只是大人日夜辛劳,我们大伙也是心中愧疚,便想一起来敬大人一杯,感谢大人这些日子的照顾。”
领头的人让灵予有些眼熟,再看一眼便想起他是苍启宗的内门弟子,碍于情面,便有些难以推脱了,只得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酒杯。
“不必如此客套,如今青洲大战,我等修士全员皆兵,不论门派出身,不分修为天资,只要是为人族流血流汗,便是同袍同胞,何来高下。我不过是修为略高,成了你们的长官,多一分能力、多一分权利,便也多一分责任、多一分义务,算不得什么。”
灵予举起酒杯,说着她不知何时开始习惯的场面话。思及青洲现状,这些话语便显得有些讽刺了,但听在那些人耳中,便只剩下了热血沸腾。
真是便宜。
灵予看着那些人的心声,便不由得想到。几句空话,便能让他们肝脑涂地。这些被压榨成渣的散修与小宗门修士似乎就这么忘记了生活的重担,挺起了脊梁,便将人族的荣光视为自己的荣耀了,却不知他们一直都是餐盘上被人分食的肥肉。
修士多是如此,越是修为高深,便越会掠夺,越是身份低微,便越会奉献。
长久的生命让大能不在乎子孙后代,更不在乎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同胞,为了更加漫长的生命自然会愿意出卖一切。
而低微的散修小修则不知自己何时会死于非命,便将生命的延续寄托到后代身上,或是直接融入抽象的大我,或是宗门、或者种族、甚至是某种抽象的概念。
也正因此,宗门之中最为拼命的往往是内外门的弟子长老,而真正掌权的太上与世家则只顾着侵占瓜分宗门的利益。
强烈的归属感会让人盲从,失去自我意识,丧失本真的道德与天性。而战争便最是能放大这一现象。
灵予有些畏惧这样的非理性感,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一直是这一现象的受益者。
就像是在大炎之中盛行的福报圣教一样,在这场战争中,她也同样收获着无数的信仰,就在她所率领的部下中,便有一大半人成了她的狂信徒。而在她的认知之外,伴随着灵氏搜魂术一并传开的她的光辉事迹,同样也为灵予带来了海量的信仰之力。
边境散修出身的小丫头,苍启宗亲传弟子,七宗最年轻的内门门主,雏凤榜魁首……不知何时,灵予变成了旗帜,在下层修士之中树立起来,仿佛他们也能像灵予一样改变命运一般。
灵予十分清楚自己被人推上潮头,在沐浴着荣光的同时,她也时刻警惕着自己不要被这巨浪裹挟甚至是吞没。
“干杯!人族永盛!”
“人族永盛!”
灵予摇晃着酒杯,向上举起,似是对月邀约。只是月光沉默,人间喧哗,将她再次拉回了浊世。
欢呼声后,酒气弥散,将宴会的氛围又炒热了些许,便又见人群骚动,分出一条裂隙,灵予抬眼看去,便见一只毛皮雪白的兔妖被封灵索捆着,让人牵到了近前。
“大人,这是我们搜捕到的一只兔妖,单系火灵根,筑基后期,似乎还有什么特殊体质。便想要献给大人,兔妖生性温顺、肉质软嫩,无论是收作妖奴,还是直接食用都应是极佳的。”
灵予将酒杯收起,上前两步,站在那兔妖面前。素手一抬,便让那妖飞到了她的手心,掐着下颌,端详着它的脸。
它的模样很符合人族的审美,体态端正,面容也更像人一些,让灵予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给玉秀讲过的故事。只是她并非故事的主角,更不会做那愚蠢之事。
灵予只是低头看着兔妖的眼睛,感受着它的颤抖。那双赤红色的眼眸让灵予有些熟悉,但也仅是颜色罢了,它眼神中的惊惧与哀求无一不在透露着它的弱小。
灵予能够读懂这只可怜的小兔子的心声,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愿,只有求生的顺从,就像人们对兔妖的印象一样,它们很适合当做宠奴,只是灵予并没有蓄奴的想法。
“嘟!”
“众生皆苦,归入真空。”
灵予点住它的丹田,劲力一发,一声闷响,它那修行百年的筑基修为便散尽到血肉之中了。而在一声念诵后,那一指成了爪,按在其右腹部,破开毛皮,便掏出带血的肝脏,贝齿咬下,便溢出满口的汁水。
“口感不错,就是过于胆小了。”
灵力游走经络,轻易地切割着丧失生机的肢体,剔除骨骸,变作百十块粉嫩,散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