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蒙的话语落下,刘天正竟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
御前失仪,本该是滔天大罪,但刘天正,这位德高望重的道家大能,此时却显得风轻云淡,无所畏惧。然而,他那锐利的眼神中,却藏着对那些欺世盗名的伪道士的深恶痛绝,他恨不能一扫而空,以正道家清誉。
“敢问这位道友,可有何贵姓?”刘天正语气森冷,却又不失礼数。
林蒙不禁叹息,他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半吊子道士,领了个“道士证”就自满起来。如今,却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挑战”。
“林蒙。”林蒙苦笑着报出自己的名字,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引发如此轩然大波。
“林……继……藩……”三个字在他口中轻轻吐出,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众人原本以为刘天正会冷嘲热讽,然而,他竟是一震,仿佛被雷击中般,瞬间失色,不复平日里修道者的从容。
刘天正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林蒙,连他的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沐氏在一旁,心中暗自嘀咕,这刘真人怎么了?难道林蒙的名号如此响亮,连他也曾有所耳闻?
众人目光齐聚,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目光闪烁,好奇地打量着这对互视的少年与老者。
林蒙也一脸茫然,这气氛,怎么如此诡异?
唯有刘天正,眼角突然湿润,仿佛有无数往事在心头涌动。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整个仁寿宫大殿,平日里静得连针落都能听见,此刻却爆发出一阵哗然。
太皇太后不禁动容,命妇们窃窃私语,惊讶地望向刘天正。
沐氏脸色惨白,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天正跪倒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颤抖却坚定:“小道刘天正,拜见师叔公……”
“师……师叔公……”沐氏几乎要晕厥过去,这辈分……这辈分!
若不是亲自将刘天正接至京师,沐氏几乎要怀疑这刘真人被林蒙收买了。
一个年过古稀之人,竟然对一个小辈如此恭敬,这简直是天理难容!
太皇太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这个时代,无论道门、儒门,还是普通宗族,辈分都是不容亵渎的。
只是……林蒙……他……
林氏在角落里暗自焦急,她深知沐氏的狠辣,侄儿这一闯祸,恐怕要吃大亏。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
林蒙深吸一口气,看着地上对他顶礼膜拜的刘天正,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他无意中与那位传说中的大能危大有扯上了关系,而危大有的辈分,竟然高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在这纷繁的世界里,辈分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它不问你的能力,不问你的水平,只是简单粗暴地界定着你的地位。就好比我林蒙,即便你是天王老子,在我面前,也得乖乖叫声“爹”。刘天正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如同初升的太阳。
几日前,他踏入龙泉观,得知普济真人竟有如此年轻的师弟,林蒙。他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如此年轻有为。
普济真人虽称他年轻,但在这位年过七旬的长者眼中,五十岁以下者皆可称之为“年轻”。
自从研读那部《道德真经集义》后,刘天正如痴如醉,这部经书他已翻阅了不下十遍。如今,这位经书的作者便站在他面前。
这一跪,他跪得心悦诚服,如同一颗虔诚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
“小道狂妄,竟敢与师叔公争论道学,实在惭愧。自从拜读师叔公的《道德真经集义》,我废寝忘食,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师叔公的智慧,非我等愚人所能望其项背,还望师叔公海涵。”
一呼长叹,太皇太后惊愕得目瞪口呆。事实上,所有人都是如此。
那一跪,虽然源于辈分,但现在,刘天正却自己承认,他连给林蒙提鞋都不配,恨不能做他的门下走狗。辩论道学?在他面前,那不过是天方夜谭。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刘天正羞愧地起身,向太皇太后一礼:“娘娘,小道此番受魏国公相邀,本欲为娘娘讲经,但今日林知师叔公在此,小道不敢班门弄斧,恳请娘娘赐予告退。”
话音刚落,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那决绝的背影,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林蒙也愣住了,这个道人,还真是实诚得让人心疼!他怎么又多了一个孙子?不,是师孙侄。
无数炙热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林蒙摸了摸鼻子,厚颜无耻的他,竟渐渐习惯了这种被瞩目的感觉。
沐氏脸色惨白,内心已是一片惊涛骇浪。林氏的这个侄儿,真是惊世骇俗!她偷偷抬头,只见太皇太后眼中满是欣赏,她哪里会想到,南和伯府竟会诞生如此妖孽。
沐氏心神不宁,脸色惨淡如灰烬,却硬是挤出一抹苦笑,踏前一步,几乎要伸手轻抚林蒙的脸颊,眼神中满是亲昵与无奈。
林蒙却似有防备,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沐氏尴尬地笑:“林家的大侄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若林才有何不周之处,还请海涵。我沐氏妇人,见识浅薄,若是贤侄有闲暇,定要去我南和伯府上一游,我自当好好款待……”
她心知肚明,自从认清了林蒙的非凡实力,她只想立刻修补破裂的关系。先前她得罪林氏家族的太多,谁能料到林家会突然时来运转呢?
太皇太后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笑眯眯地唤道:“继藩,过来。”
林蒙应声上前:“臣在。”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南和伯府,果真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后生。”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匆匆入内,禀报道:“娘娘,各家的寿礼清单已经备齐。”
太皇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心情愉悦。林才和刘真人并未给她带来预期的震撼,反而林蒙这个小家伙,让她惊心动魄,这孩子……难道真如传说中的一般,是道君转世?
但她作为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轻易表露心迹,有些事情,只能深藏心底。
说到礼单,太皇太后其实并不看重物质,皇家何须这些俗物?
然而,人情世故,她自是深知。为了她的大寿,各府都费尽心思,若是礼单送至宫中却如石沉大海,那未免让人心寒。
因此,太皇太后特意交代,这礼单要逐一宣读,让众人知道各自的心意。
太皇太后向一旁的宦官王艳投去一个眼神。
王艳便恭敬地取出礼单,身体微微前倾。
太皇太后环顾四周,淡淡开口:“念。”
众命妇们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为了准备寿礼,她们可没少花心思,如今太皇太后亲自让人宣读,这份心意可谓是送到心坎里了。
王艳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定国公府,献玉璧四对,珊瑚十六只……”
林蒙坐在一旁,听着各府送来的寿礼清单,不禁瞠目结舌。这些寿礼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让他这个“煤老板”自愧不如,不禁泪眼汪汪。
被宣读到名字的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光彩,精神焕发。
南和伯府虽然爵位不高,但也是位列公侯的显赫家族,排在名单的最后。王艳的公鸭嗓子突然戛然而止,似乎是在确认名单,林才犹豫了一下,才道:“南和伯府,献玻璃镜一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他各府的礼单,都是如意、珊瑚、玛瑙、珍珠,如意成双成对,珊瑚、玛瑙、珍珠更是不计其数。唯有这玻璃镜,显得格外另类。
朱厚照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折扇,那些冗长的道学之谈在他耳边如风过耳,模糊不清。直到他听闻“玻璃镜”三字,仿佛一束阳光穿透迷雾,照亮了他的世界。他眼前一亮,兴奋地开口:“哎呀,这玻璃镜我倒是懂!老林,林卿家那玻璃作坊,简直是个宝贝,一天能炼上千斤,比暖棚用的玻璃强多了!”
此言一出,仿佛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波澜。朱厚照不禁心中暗笑,这林蒙可真是被自己给“坑”了个正着。
众人脸上露出各异的神色,而朱厚照则是心照不宣地偷笑,暗忖自己是不是说漏了嘴。
这林蒙,真是够狡猾的。
原本,太皇太后对林蒙的印象已由衷地好转,觉得这孩子不仅聪明伶俐,还十分老实,这在勋贵之家可谓是凤毛麟角。对比那些厚颜无耻的世家子弟,有几个能像他这样站得住脚的呢?太皇太后心中不禁冷哼一声,一群无耻之徒,辱没祖宗!
然而,此刻的林蒙,却让太皇太后觉得他似乎有些过于小气了。尽管她并未直言,但眼神中的微妙变化,已足以让林蒙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