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中,弘治皇帝步履匆匆,终于落座,气息稍定。
刘健,那位沉稳老臣,早已在座,二人目光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在无声中流转。
刘健苦涩一笑,语气沉重:“陛下,臣乃凡夫俗子,岂敢打扰圣驾,实在是愧不敢当。”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语气凝重:“土木堡之变,至今余波未平,大明与鞑靼的恩怨,瓦剌的衰落,都已历历在目。然朝廷却一味纵容,究其根本,不过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蒙蔽了双眼,被仇恨所蒙蔽啊。”
这话,既是感慨,又带着深深的忧虑:“该来的,终究要来。鞑靼野心勃勃,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锦州之袭,这小王子的计谋,可谓是……”
他话未说完,刘健已接口道:“幸亏有太子殿下和林蒙,及时稳住了局势。”
十年的太平盛世,让朝中众人皆有些懈怠。刘健心中惊惧,若非太子和林蒙临危不惧,今日的情景不堪设想。
“太子……”弘治皇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随即从案几上抽出一封密信,递给了身边的萧敬:“萧伴伴,把这信给刘卿家。”
萧敬,那位东厂的高手,早已闻风而动。锦州之袭,让他也大吃一惊。东厂情报不灵,竟然输给了林蒙,这让他心中既惊又怕,生怕弘治皇帝责怪。
此刻,见弘治皇帝提起书信,萧敬心中一紧,猛地想起了昨日那封……刘瑾的信。
这刘瑾,竟是个狡猾之徒,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不惜散尽家财,也要将功劳推出去,还顺带“坑”了太子殿下一把!
萧敬苦笑,这刘瑾,平日里何等精明,怎么今日竟如此“天真”?
他将信递给刘健。
刘健接过,目光一扫,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果然是刘瑾的手笔,信中竟然将坚壁清野的责任都推给了林蒙和欧阳志。
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似乎与此事无关?而他与林蒙的联手,不过是友情所致?
刘健心中疑惑,再看信中,刘瑾竟对坚壁清野之事毫无牵连,反而将欧阳志骂得狗血淋头。
“……”
一个宦官,竟然能如此关心民生,痛斥翰林,这般的“爱民如子”,真是……前所未见!
恐怕自大明立国以来,也鲜有如此直言不讳的宦官吧。
翻阅完那封神秘的书简,刘瑾的面色骤变,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紧锁眉头,沉声说道:“原来,是林蒙预警,是他暗中策动太子殿下,又是欧阳志在锦州孤军奋战,力挽狂澜,施行坚壁清野之策?”
弘治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信中字字如刀,大意便是如此。只是,太子尚且稚嫩,他能明白几分?再观林蒙,年纪轻轻……”
他摇了摇头,似在叹息天才与蠢材的宿命。
夜色渐深,朝臣们络绎不绝地踏入皇宫,个个气喘吁吁,其中兵部尚书马文升更是面色惨淡,他心头五味杂陈,作为兵部之长,竟感到如此无力。
他曾信誓旦旦地断言鞑靼人不会侵犯辽东,然而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这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打脸,更是对国家安全的挑战!
尽管尚书并不直接负责具体战事,但马文升仍感到难以言说的羞愧。他俯首于弘治皇帝之前,惶恐至极:“老臣该死。”
弘治皇帝扫了他一眼,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说:“起来吧,兵部的事,你并未直接涉入,朕也未曾预料。”
就在这时,朱厚照带着一双红肿的眼圈匆匆而来,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一到殿前便急切地问道:“父皇,鞑靼人真的攻锦州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这自然不难理解。被误解、被弹劾的朱厚照,此刻终于等到了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然而,林蒙从朱厚照身后步入大殿,却立刻给太子殿下上演了一出“悲痛的戏码”……
“臣闻此噩耗,悲痛欲绝,陛下,锦州十万军民,生死未卜,陛下定是忧心如焚,还请陛下节哀。”
“……”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看向林蒙……
他迅速地领悟了林蒙的暗示,立刻收敛笑容,脸上浮现出深沉的哀色,悲痛地说:“是啊,是啊,儿臣也是痛心疾首,痛彻心扉。”
弘治皇帝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朱厚照,但此刻他心中有事,并未多加追究,反而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林蒙:“林卿家,你的病情,有好转了吗?”
“好了一些。”林蒙回答。
弘治皇帝温和地叮嘱道:“年轻人,更要珍惜身体啊。”
“谢陛下关怀,陛下……”林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激。
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弘治皇帝的眉宇间却难掩沉重,他一改往日的威严,只轻启朱唇,笑容中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慰:“今朝,朕非为林蒙即将到来的颂扬所动,只愿直抒胸臆。诸位可知,鞑靼铁骑如狼似虎,悄无声息地踏过锦州,险些将十万边关百姓推入深渊。这十万,那是边塞的钢铁长城,他们在这冰封雪锁的辽东,与京城繁华形成鲜明对比,朕与尔等在这春意盎然的宫殿里,而他们,却饱受饥寒之苦。朝廷对他们,本就有所亏欠,而如今,若非林蒙慧眼识破鞑靼阴谋,欧阳志临危不惧,锦州十万人恐已命丧黄泉。”
殿内一片寂静,每个人的心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蒙的预言,竟成现实。在这群深谙世故的臣子眼中,这世间或许并无神鬼,但林蒙,却是那不世出的奇才,年纪轻轻,却有着非凡的见识,简直可称之为异类。
朱厚照满怀期待地望向父皇,却只见弘治皇帝沉默不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失望。
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分明记得,当初正是他与林蒙一同承担着重压,并肩作战。
弘治皇帝转而向萧敬示意,萧敬心领神会,将一叠叠厚重的奏疏置于御案之上。弘治皇帝目光如炬,指了指那些奏疏,语气淡然却坚定:“这些奏疏,朕暂且留中不发。御史与六科给事们,弹劾的不过是一事,太子与林蒙矫旨,罪证确凿……”
终于轮到自己了,朱厚照几乎要热泪盈眶。
然而,弘治皇帝的话语却如同晴天霹雳:“诸卿细思,林蒙所承受的压力,岂是区区奏疏所能衡量的?若非他心怀忠诚,心系苍生,又怎会装聋作哑,无人能责怪于他?”
朱厚照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心中疑惑不已,明明林蒙曾提及御史们的弹劾,怎么到了父皇口中,却只有林蒙一人承受压力……
弘治皇帝的语气愈发严厉:“由此可见,忠臣非靠口舌之利,而是以行动证明。林蒙此举,方才是真正的仗义执言。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他们,朕向来宽厚。此次,若不严惩那些挑衅林蒙的御史,林蒙的冤屈,何以昭雪?传旨下去,所有上奏的翰林与给事中,俱罚俸三年!”
殿内众人皆默然无声,此刻,对于弘治皇帝的处置,无人敢再有异议。
在历史的长河中,弘治皇帝的目光如同破晓的曙光,照亮了那个沉默不语的翰林修撰——欧阳志。他轻描淡写地道:“区区翰林修撰,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卒,却在锦州之地,挺身而出,面对三品大员的威压,力挽狂澜,施行坚壁清野之策。这样的胆识,这样的气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竟是从无朝廷授意中,独立撑起一片天!”
对于欧阳志,弘治皇帝的喜爱如同春风拂面,无法掩饰。他诚挚地评价:“此子,真乃人中龙凤,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却能在书海中翻出惊涛骇浪,这份担当,这份勇气,实乃读书人之楷模。重赏,必须重赏!”
相较之下,林蒙这位门生,虽亦得弘治皇帝青睐,但在性格上,似乎总少了那么几分沉稳。而欧阳志,却让刘健等一众朝臣刮目相看。
就在此时,刘瑾捋须微笑,赞不绝口:“老臣早已看出,此子非池中之物,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稳健之姿,若再经风雨洗礼,必成栋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