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惊艳蜕变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大步坐下,气宇轩昂。
林蒙紧随其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内心却如鼓瑟般紧张不已。
林蒙的心里明镜似的,当初是他向皇帝陛下担保,朱厚照定能有所作为。
弘治皇帝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但眼神中却透着几分审视。昔日看儿子,总觉得不顺眼,今日再看,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朱厚照!他的眼神锐利,胡须微微泛青,嘴唇紧抿,那双眸子闪烁着聪慧的光芒,仿佛脱胎换骨,让人眼前一亮。
弘治皇帝轻轻敲击着案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朱厚照,许久才缓缓开口:“怎么这么消瘦了?”
朱厚照望向林蒙,心中一凛。他这才意识到,有些真相,自己不便直言,需得借助他人之口。
林蒙:“……”
他忍不住轻咳一声,从容不迫地道:“陛下,太子殿下亲率群臣、流民共耕,与百姓同甘共苦,这两月来,殿下夙兴夜寐,辛苦自不必说,故而消瘦了。”
“同甘共苦?”弘治皇帝一愣,难以置信。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朱厚照自幼被宠爱,生活在深宫之中,怎么会与流民同吃同睡?
弘治皇帝带着一丝戏谑地看向林蒙:“朕并未询问林卿家事,朕是询问太子亲自。”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家伙又想玩什么花样?
朱厚照早已得到林蒙的暗示,早已准备好应对,于是他冷静地回答:“儿臣确实与流民同吃同住,正如王先生所言,了解民情,需得同理心。同理心,看似简单,实则不易。若不亲身经历,同理心便只是空中楼阁。”
“那你,是否真正明白了同理之心的真谛?”弘治皇帝面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会有所准备,企图蒙混过关。
他眼神锐利,直视朱厚照:“好,朕姑且信你。”
“姑且”二字,带着几分戏谑。
朱厚照并未如以往那般激动,反而诚恳地道:“多谢父皇。”
“……”
弘治皇帝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眼角却不经意间扫过林蒙。
林蒙一脸茫然,心想:又是我?好事坏事都跟我脱不了干系?
“太子啊……”弘治皇帝突然转变话题,似是闲聊般地问:“你可知如今大米市价如何?”这不经意的一问,宛如平地惊雷,直接击中了朱厚照的软肋。
你不是说已经懂得了百姓疾苦吗?你不是已经拥有了同理之心吗?
哎,且看这皇宫深院,你道是何等的轻松?实则暗藏汹涌,最寻常的提问,竟成了检验真伪的试金石,若你俩小辈答不出,那可就露出了马脚,让人好不惊心!
哼!
且看那西山之上,你自称秀才的风光,以为朕的耳目不及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朱厚照却是一脸的茫然,直率地摇了摇头:“儿臣真的不知。”
“不知?”果然,谎言不攻自破。
弘治皇帝微微勾唇,他的御案上,正静静地放着一份厂卫的密报,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当下的米价,弘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那是深深的失望。
果然,你竟敢在朕面前欺君罔上!
这是把朕当成了睁眼瞎吗?
想到此处,弘治皇帝冷笑一声:“你连米价都一无所知,竟敢妄谈与民同苦同乐?你也敢自诩知晓民间疾苦?告诉你,自入冬以来,米价涨了一成,朕为此忧心忡忡……”
“父皇……”朱厚照突然打断了弘治皇帝的话,目光深深,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林蒙也惊讶地望着弘治皇帝,这并非有意无礼,他对天子历来都是毕恭毕敬的,只因……他深知生死难料!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何时轮到你冒犯朕了?他瞪了朱厚照一眼:“什么?”
朱厚照便道:“父皇竟然不知,这天下九成的百姓,又有谁知晓米价几何?市场上的米,尽是白米,可以高价出售,但绝大多数的百姓,只能靠地里刨食,他们银钱有限,连米都买不起。他们所需,都是自种自收,除了应付租税,余下的都是粗粮、劣谷,一家老小,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出售了。他们既不知如何卖粮,更没有余钱买粮,粮价几何,与父皇、与朝中大臣、与众多富户,甚至与城中的中上人家都有关系,但与这八成的百姓,却毫无瓜葛!他们自给自足,对粮价一无所知。因此,父皇提出的问题,儿臣真的觉得匪夷所思,这和流民有何相干?”
“……”
朱厚照一番激昂的陈词,弘治皇帝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是这样吗?
林蒙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弘治皇帝,他可不想在他眼中看到“愚昧”的字眼,他怕死,但更怕不能为百姓谋福祉,牺牲自我!
弘治皇帝沉默了许久,心中不禁生疑,为何厂卫的密报、百官的奏章,都没有提及此事?
就在这时,朱厚照突然又开口:“父皇既然询问粮价,那么儿臣想问,父皇可知这些流民为何流离失所?”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弘治皇帝蓦然一惊,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的小皇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怎么,这轮到你来质疑朕了?”
“这……天灾人祸,岂能轻易断言?”
朱厚照轻轻摇头,眼神中闪烁着锐利的智慧:“非也,非也。密云之民为何沦为流离失所的悲苦众生,岂止是那贫瘠的土地无法滋养他们?实则是,在这暗潮汹涌之下,许多士绅预见了红薯、土豆的种植将掀起一场谷价狂澜,于是他们纷纷弃麦耕种,宁愿让土地荒芜,静观其变。”
“……”这样的奇闻异事,当真有之?
弘治皇帝顿时愣住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朱厚照接着道:“父皇,您可曾想过,为何市面上的米面价格突涨?依儿臣之见,这波粮食危机,与天灾并无太大瓜葛。自弘治七年始,天灾频仍,为何从前不曾出现如此剧烈的涨价?儿臣推测,乃是那些士绅纷纷观望风向,宁愿让土地闲置,也不愿出租,他们企图在未来的某日,将这些麦田改头换面,变为薯田。”
弘治皇帝面露赧色,下意识地抓起案头上的密报,试图从中寻觅一线生机。
可惜,一无所获。
厂卫的职责仅限于传递消息,至于剖析背后的原因,早已超出了他们的职责范围。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凝视着弘治皇帝,仿佛一个羽翼渐丰的雄鹰,正准备向威严的父皇发起挑战!
“父皇,您可曾想过,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跋涉数百里的艰辛路上,又有多少人倒在路途,命丧道旁?”
“什么?竟有如此惨状……”弘治皇帝脸色大变,眉头紧锁。
朱厚照语气沉重地继续道:“据儿臣所知,在途中饿死二十一人,病倒三十七人。”
“……”弘治皇帝的脸色变得铁青。
“父皇,您或许以为这是您的疏忽,官府难辞其咎。但,父皇,您错了。”
“错……错了?”弘治皇帝疑惑地望着儿子。
“正是。”朱厚照坚定地点头道:“父皇错了,这些流民心中所怀的,不是怨恨,而是深深的感激。父皇,您知道他们为何感激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弘治皇帝一时语塞。
他看着朱厚照眼中犹如利剑的光芒,宛如一头初生之犊,不畏虎狼,勇敢地向老狮子挑战!
“因为他们,幸存了下来。在这灾荒之年,能活下来,对他们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回想起弘治三年,密云大旱,十室九空,无数老人侥幸存活,官府虽有所赈济,但杯水车薪,更有贪官污吏从中作梗,导致饿殍遍野。而今,流民伤亡不过百人,对他们来说,这已是天赐的恩典,是父皇的恩典啊。”
朱厚照目光如炬,几乎要脱口而出:“md,你这愚昧的父皇!”
弘治皇帝的脸色由阴沉转为惨淡,他无法想象当年那场灾难的惨烈。
在时光的长河中,他如寻宝者般穿梭于历史的档案,寻觅着弘治三年那年的密云县秘闻。
记忆的海洋里,似乎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涟漪,那是关于“密云旱灾,民不聊生”的凄凉回声。
然而,这样的苍白陈述,又怎能唤醒人们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直视着弘治皇帝,言辞如珠玑般滚落:“因此,在遥远的西山,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口口相传,赞颂着父皇的英明神武,赞颂着儿臣的仁爱之心,将林蒙视为一颗照亮民心的明星。”
赞颂,英明!
这字字句句,在弘治皇帝耳畔回响,却如同利刃割破了他的平静,他的眼神凝固,脸色如铁般坚硬,震惊到无法开口,唯有震怒在胸中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