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没有想到,温莎竟忽然将矛头对准了她,瞳孔中的憎恶狼狈与挣扎犹豫风起云涌,衬托得那眼神凶狠得似乎要吃人一般。
须臾,他长长地从鼻子里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绪,将方寸又慢慢整理回来,又恢复到了从前傲慢优雅的姿态。
只不过,那姿态多了几分刻意而为,似乎在努力维持着自己并不算体面的状态。
商时雨一直冷冷地瞪着他,眼眸沉沉的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阿商啊……”温莎忽然优雅地抹了一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忽然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容。
“你还活着……哈哈哈哈……你果然还活着……”
“炸弹都没炸死你,海水也没淹死你,哈哈哈哈……”
温莎的笑声愈发地疯狂刺耳,他笑得前俯后仰,眼泪几乎都要飙出来了,眼底的伤痛与怨恨却愈发地汹涌澎湃。
“为什么!”
他忽然发出凄厉的怒吼,眼底渗出危险的厉红色,咬牙切齿地指着上天,似乎在控诉命运对他的不公平:
“为什么你能活的那么容易!”
“天灾、人祸……什么都弄不死你……可我呢?可唐晓翼他们呢?”
温莎使劲地点着胸口白森森的肋骨,恨得神情狰狞,恨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背叛我!”
他气的浑身颤抖,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滚落而出,狼狈的凶狠里掩藏着破碎的脆弱,颀长的身姿微微佝偻着,痛心疾首。
虽然他的躯体和内脏早就已经烂掉了,没有了,可再提起这些无法释怀的陈年旧怨时,他依旧感觉到空荡荡的胸膛充满了愤懑与凄伤,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碎。
商时雨依旧冷淡地隔岸观火,似乎温莎的痛苦和不甘她根本感觉不到,就像一座毫无感情的雕塑。
而唐晓翼一对神采飞扬的剑眉却锁满了愁云,他不明白明明背叛的是温莎,他又为何做出这副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的模样。
静静地等着温莎发泄完满腔的愤慨,商时雨这才平静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困惑道:“你说,我背叛你?”
“难道不是吗?!”温莎怒不可遏地指着自己这副面目全非的身躯:“你明明知道可以救我们的方法!你明明可以让我们都活下来!”
“可是你却什么都不说!宁愿看着我们一个个病魔缠身,最终痛苦地离开人世……”
“商时雨!你果真是这世上最凉薄无情之人!”
说到最后,温莎已然恨得咬牙切齿,满眼都是狰狞的厉色,眼眶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闻言,商时雨抱着臂膀,冷淡且轻蔑地嗤笑一声,看着温莎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语言不通的外星人。
好半天,她才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淡漠地开口道:“所以说,你认为我不用生命树救你们,是我想看着你们死?”
“然后你把你们所有人的死,都一股脑地推卸到我头上,觉得是我害了你们?”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温莎这副不人不鬼的枯骨身躯,眼眸逐渐爬满了冰霜,冻结住心底微妙涌动的情绪。
“温莎,你恨我,对吗?”
商时雨忽如其来的质问打了温莎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张了张嘴,神情却变得有些错愕,没吐出一个音节。
商时雨静静地看着他,再次坚定地确认道:“你恨我。”
温莎眨了眨眼睛,脸庞因为纠结而变得有些扭曲,仿佛半张脸在拼命诉说着内心的怨恨,而另外半张脸却踌躇着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感受。
总之这个恨,他是真的没法脱口而出,卡在喉咙眼里就是发不出声来。
而商时雨仿佛要揭开他内心最阴暗的一面一般,继续咄咄逼人地说了下去:
“你恨我知道你们都活不了,也知道救你们的方法,却始终作壁上观无动于衷。”
“你恨我拥有‘永生’的基因,而你们却年纪轻轻就要被疾病夺去性命。”
“你恨我的凉薄,恨我的冷酷,恨不得我和你们一起去死……”
字字句句如刀如剑,直刺入温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杀得他无处遁形,只能以狼狈的凶狠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别说了!”他大吼一声打碎捂着了嗡嗡作响的耳朵,额头上青筋暴起。
商时雨也适时地闭了嘴,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温莎脸上愤怒与惊慌交织的神情,继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紧张什么?”商时雨一步步地靠近温莎,直将他逼到了无处可逃的地步,“这些不都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吗?”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现在是拿到明面上开诚布公一下罢了。”
“你……”温莎的下颌线紧了紧,一时间不敢直视商时雨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对于这些,他不得不承认商时雨说的分毫不差,可是……
这些阴暗的想法,也终究不是他真正所期望的那样,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出口。
商时雨不会信,唐晓翼也不会信,在他们眼里他已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商时雨静静地同温莎眼神对峙了两秒,忽然从地上捡起他掉落的那把匕首,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虽然你变成这样早就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但这件事你也不算做错了,我不能多说什么。”
商时雨将匕首把玩似的转了两圈,重新递给温莎:“现在我给你一个泄愤的机会。”
“杀了我。”
“什么?!”
温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骇地瞪着商时雨和她递过来的匕首,竟然往后连退了两步。
唐晓翼自然也听见了这离谱得不能再离谱的要求,登时怒道:“商时雨你脑子有病吗?!”
好不容易活回来,又上赶着作死?
她是能永生,但这条命总不至于贱到谁都能来给一刀的程度。
而多多几人早就已经死机多时,恍恍惚惚地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的小雨姐好像忽然间就疯得他们都不认识了。
然商时雨却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反而抓住了温莎的腕骨,强行将匕首塞进他的骷髅手中,带着它们一同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温莎肉眼可见地惊慌失措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失声尖叫:“你疯了是不是?!”
事情,完全不该是这个样子发展的啊……
温莎整个人都不好了,久违地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好似染上了什么致命的烈性病毒一般,宛若惊弓之鸟。
可商时雨的力气大的惊人,他再如何挣扎手也被抓得纹丝不动,温莎眼睁睁地看着商时雨把着他的手,将匕首慢慢贴近那雪白的脖颈。
吹毛断发的锋利刀刃,已经刺破了薄薄的皮肤,渗出几丝触目惊心的殷红,仿佛下一秒就能切进那脆弱的大动脉里!
“阿商!”
“商时雨!”
两声惊怒交加的喊叫肝胆俱裂,在狭小压抑的昏暗车厢里一圈圈刺耳地回荡。
商时雨的笑容艳丽又诡异,恍若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黄泉边妖异盛开的曼珠沙华,依旧将匕首一点点地靠近大动脉。
朱红滴滴答答汇聚成河,已经顺着雪亮的刀刃砸在了地上,溅出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见状,温莎惊恐地抖如筛糠,碧蓝的眼眸流动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似是被眼前已然疯魔的挚友吓得不轻。
这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