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掘突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后槽牙,随即轻言浅笑道:“诸位,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入城吧,父亲还在宫内等着。”
“好好,贤弟先请。”尹伯封客气道。
掘突也没再多言,率先翻身上马。
见人已策马上前引路,尹伯封半扯着尹新成的手臂回到马车上,正色道:“成儿,你那掘突世叔虽然优秀,但他心思太过深沉,你莫要过于沉溺!若要论钦慕的人,还是要看你祖父。”
尹新成撇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本就是随便说说,深沉不深沉的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至于祖父那不论何时,都以吾辈心血,护大周盛世的牺牲精神,他可学不来。
他见过太多次,祖父满怀冰雪却屡遭苛责,孤军奋战,郁郁寡欢的模样。
盛世将枯,人而不仁!
祖父那满腔热忱注定会是一场空!
他为何要钦慕!
夜幕如银,华灯初上。
郑国国君姬友热情地于郑宫内设宴款待万渊一行人。
阁楼临水,轩窗四敞,阵阵轻风携着缕缕清爽入殿。
月色如银,波光粼粼。
灯火辉煌,暗影幢幢;
灯光、水光,影影绰绰,熠熠生辉。
王座下方的座位分列于两侧,以尊卑依次顺序安排。
左侧位置依次为兮锦霄,尹伯封,尹新成,万渊,鱼青青以及两个小臣。
右侧依次为姬掘突,太史、太宰、司徒、司空等。
万渊落座后,兮锦霄蓦地停在了原本为尹新成安排的位置上,见状,紧跟在他身后刚要落座的尹新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引座的小侍急忙转身上前道:“大人,您的位置在前边。”
兮锦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微抿了抿唇,随即收回视线,直接在原地落了座。
“这、这……”小侍瞳孔霎时放大,手足无措地看向尹伯封父子。
见兮锦霄如此随意,尹伯封不由蹙眉,走近一步,低声劝道:“霄儿,这不合礼制。王宫宴饮,尊卑有别,郑国国君一向注重礼治!”
这话既是劝导,亦是点拨。
奈何兮锦霄半点不为所动。
他心思微转,随即缓缓仰头看向尹伯封,眸光平淡,嗓音中却隐约带着一丝丝的委屈,道:“长幼有序,我喜欢坐在这里!”
那几不可查的委屈让尹伯封心里一震,心下权衡起来。
虽说礼制重要,但霄儿好不容易撤下心防,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不想驳了霄儿的心思,可尹国在外的形象又不能不管……
见他兀自犹豫,兮锦霄似笑非笑的视线扫向尹伯封身后,若无其事还呲着满嘴牙的尹新成。
接收到兮锦霄那冷嗖嗖的目光,尹新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随即瘪瘪嘴,这是要干什么啊!这俩人把他当成什么了?有事没事就推他出去。
想秀恩爱能不能靠自己!
下次定要离这两个人远远的,再看戏。
他傲娇地哼了一声,上前半推半搀着尹伯封向前面的座位走,嘴上劝道:“兄长说得也对,自古以来就是长幼有序,父亲才应当上坐呢。”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父亲还是快些落座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尹新成压低声音劝道,顺势将尹伯封按在了座位上,还用眼神示意他往对面瞧。
闻言,尹伯封也不好再推辞,理了理方才于推搡之间弄乱的衣裳,这才抬起头,光明正大地望向对面,就见掘突依旧是那副眉梢自带三分笑意的模样,正朝他遥遥举杯。
他当即回以客气的微笑,端起矮几上早已斟好的爵杯一饮而尽。
见状,兮锦霄满意地勾唇,眉梢也染上了些许笑意,刚收回视线,便对上了万渊眼中那促狭的笑意。
他懂他的意思,是在说他学坏了!
兮锦霄眉梢微挑,薄唇张阖,无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见此,万渊一双桃花眼如初春溪水般清冽,眼尾晕开一抹艳色,乜了他一眼,雪白的牙尖半咬着樱唇,带了丝挑逗的意味,“你说,我是黑的?”
读出他的唇语,兮锦霄深沉的眸光中漾出浓浓的愉悦,笑着无声缓慢道:“是墨,宝,清而不浮,湛湛如泉。”
那个无声的“宝”字,就像羽毛轻轻落在了心间,令万渊浑身发痒。
他唇角不自觉噙笑,移开目光,故作淡定地道:“识相!”
兮锦霄低声轻笑出声。
见两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鱼青青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能立即灼烧了两人。
贱人!
兮锦霄,真是好样的!当真以为我鱼青青非你不可吗?
她那纤细的手指狠狠地扣住矮几边缘。
忽地从胸腔里传出一阵刺疼,她骤然一惊,急忙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生生压住了涌向喉间的鲜血,被脂粉遮着的脸也泛了白。
竟被气得忘记了!
她还受着内伤呢,最忌动怒,安心修养了两日,才勉强能慢慢走路。
不能再看那两个让她怒火中烧的狗男男了!她环视了一圈,贪婪的视线在掘突身上流连,真令人赏心悦目!
清俊温润的面容上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儒雅贵气的风姿更是卓尔不群,让人无法忽视。
最让人心动的还是他的身份,天子的兄长,郑国国君的独子!
郑国毗邻镐京,比那偏僻的尹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若能得他青睐,岂不是即刻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虽说他已娶妻,但尚未有子,她未必就没有机会爬上君夫人的位置!
区区尹国的嫡长孙又算得了什么!
日后再见面,少不得还要恭敬地称她一声“婶婶”!
想到此,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牵出几分得意之色,又抬起酥手轻轻抚了抚她那张清丽的脸,高傲又自信。
目不斜视的掘突倏地察觉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他略微转头望了过去,见是那位待选的女子。
那盯着他的眼神似虎如狼,像是在盯着一块到嘴的肥肉!
他的眉头不悦地轻轻蹙起,不消片刻便又舒展了,玩味的视线扫向对面几人。
最后落在了浅笑晏晏的万渊身上,对上对方倏然看过来的视线,他举了举手中地爵杯,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
这一行人,真是心思各异,颇有千秋啊!未来的日子可太有意思了!
突然想早些启程前往镐京了,就连不想去敷衍他那个天子弟弟的心思都淡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