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
彼时正在作画的郭静怡,指尖忽的一抖。
完美的画作顷刻间沾满墨水,毁了一幅好画。
她看着这一幅画怔住,抬手取出鬓间的牡丹花簪。
下一瞬,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有一片花瓣径直碎了。
碎了一地。
“杨、金、戈。”
心口骤然的疼痛,和当初看这本书时的那种刺痛融合,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惊恐。
她赶忙跑出院门,一路上和许多丫鬟碰面,便是撞见了郭夫人,她也未曾停留半刻。
郭夫人拧眉,自语:“怎的如此不注重礼仪?”
郭静怡一路跑到了城门之上,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山川,心下仍旧未平静。
“你也来了。”
听到声音,她才恍然察觉到身侧有人。
她转过头,只见洪婧文拢了拢披风,直勾勾地望着远处。
“你也感觉到了吗?”
她回过头,看向天际。
“是啊,好疼。”
洪婧文说。
两个女子在城门上,看着纷飞的大雪,久久伫立。
这份心慌,自远处徐来的车队愈发强烈。
两尊棺材,一辆马车,身后几十的亲兵护送。
就这么赫然入城。
百姓挤在街头观看。
今日异常地安静,没有人吵吵嚷嚷。
所有人看了那车队后,都知道了,杨家两位将军牺牲了,那是他们的棺材。
而当看着坐着轮椅的卫凌慕时,众人更是惊诧。
卫凌慕带着面具,被莫离轻推着,从人群留下的道路上,一步步踏入宫门。
洪婧文和郭静怡相互理解搀扶着,跟在了后面,停在了宫门前。
皇宫中,气氛肃穆。
杨威收到成命入宫,将两副棺材带回了将军府。
“殿下,您不要自责,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拍了拍卫凌慕的肩,步履蹒跚。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尝不悲?
武帝心疼地看着颓废的儿子,说:“回府好好休息。”
卫凌慕点头,推着轮椅离开。
武帝目送着他离去,心中苦闷。
没有想到,大梁此次去了四个人,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半死不活,另外一个还在苦守疆场。
杨家损了两员大将,杨家军十万人,一万人和杨金刃前往东瀛,一万人留在京城,前往西凉的八万人,死的就有四万人。
而这四万人中足足有两万人和杨勇杨金戈死在同一场战场。
他这几天还要想好人选去替补他们,可还有谁呢?
还有谁能真正挺身而出,只为国家,不夹杂利益?
武帝不知道。
将军府一片肃穆。
杨家两位将军的葬礼就在这几日。
洪婧文也要出席,没有时间去照看卫凌慕,她心里一揪一揪的,就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令人喘不上气。
下葬的这天,郭静怡一身素衣前来。
宾客沉默地看着她,为她和杨金戈惋惜。
杨威虽退了这门亲事,但郭静怡还是来了。
她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
如此安静,如此端庄,令人心疼。
待所有外人离去,这里只剩下杨家人和洪婧文。
郭远和郭夫人看着一动不动的女儿,叹了口气。
饶是素来重礼的郭夫人也退了步,和郭远先走一步。
郭静怡轻轻抚上杨金戈的棺材,她目光温柔,轻轻一笑。
“杨金戈,你做的很好。”
我不怨你。
她一步步离开将军府,背影决绝。
她没有资格送他最后一程。
郭府。
郭静怡格外平静,就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写写画画,平静地度过了三日。
三日后,她对弟弟郭崇说:“无论阿姐做了什么,你都会支持的,对吧?”
郭崇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认真地点头。
“阿姐,你放心去做,家里还有我。”
郭静怡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离开了郭府。
郭夫人闻声而来,问郭崇:“你姐姐去哪了?”
郭崇说:“她这几年一直循规蹈矩,是世人认可的郭千金,娘,她现在要去做她最想做的事了。您不要阻止她,好不好?”
郭夫人拧着帕子,良久未能说出话。
郭静怡来到了皇宫。
来到了天子的养心殿。
此时,一众臣子面色各异地看着来者,不明白这本该在府邸养尊处贵的郭千金为何要来见陛下,更不清楚陛下为何要召见。
武帝隐隐约约猜到郭静怡的来意,他问:“孩子,你想要什么?”
郭静怡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她说:“陛下一言九鼎,可否还记得秋猎时臣女留下的愿望?”
武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示意她继续下文。
而郭静怡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满堂震惊。
“臣女希望陛下准许我带着一半郭家军前去边疆支援杨智将军。”
“郭静怡!”
郭远气急,喊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武帝说:“你是一个闺阁女子,不懂战事,切莫要因此事而有所执着。”
郭静怡却不慌不忙:
“臣女心意已决,求陛下成全。”
郭远正欲上前,杨威拦住他,对郭静怡说:“郭丫头,如果你真的心意已决,那就证明给你的父亲看,看你的父亲能不能心服口服。”
武帝心中叹气,让王公公安排好擂台。
他说:“你们父女互为对手,在擂台上一决高下。如果郭小姐能够打败郭远,郭远将军心服口服 ,那你的愿望朕就满足。”
“多谢陛下。”
郭静怡释然一笑。
擂台上,郭远毫不犹豫拿起大刀,他早些年前因战争有了腿疾,不再领兵打仗,但并不意味着他很好对付。
郭静怡拿的是长剑。
郭远没有打招呼,一招一式尽是杀招,他宁可打残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让女儿前往那苦寒之地。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
但擂台上却出现了反转,郭静怡身影如同鬼魅,每一招都轻易避开。
杨威眼神微凛,他是在场人中唯一清楚的,郭丫头的步子用的是杨金戈改良的杨家步。
不曾想,原来,他的孙儿竟和郭丫头有如此深的情意。
几瞬之间,郭远眼眶愈发湿红,他使出了十成的力,只为了让眼前人知难而退。
可最后,他再也下不去手,因为,郭静怡从来没有出过全力。
他的泪水打湿衣裳,他苦笑道:
“原来你一直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