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姜黎离开梅园后,便立刻赶往青云司。
自被刑部关押了三个月以来,她对青云司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不禁担心起青云司是否受到了影响,尤其是因为萧胥的事情,是否会牵连到他们。这个念头让她脚下的步伐也越发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径直朝着姜黎狠狠地砸了过来!姜黎见状,反应迅速,立马原地一个敏捷的侧闪动作,成功避开了这块石头。
但,让姜黎始料未及的是,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石头又一次砸向了她。
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姜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些石头会来得如此之快,即便在她躲闪过程中,其中一块尖锐的石头还是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刹那间,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哈哈!她被我们砸伤了……”
一群孩童兴高采烈地跑到姜黎面前。他们将姜黎围成一个圈,一边欢快地鼓掌一边冲着姜黎做鬼脸。
嘴里还不停地唱道:“京都出了个不仁不义的姜黎。先杀师父遭天谴,后休王爷遭人怨!”
须臾间,街市上的路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朝姜黎围拢了过来。
众人听着那孩童们唱出的歌词,纷纷对着姜黎指指点点,口中不停地说着各种谴责的话语,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有些人甚至激动得挥舞起手臂,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姜黎教训一番。
面对眼前的一切,姜黎却始终保持着沉默。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或解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些人的歌声和指责声在耳边回响。
突然间,一桶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泔水毫无预警地朝她泼来!
瞬间,姜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这股浓烈刺鼻的恶臭所笼罩,仿佛全身都被浸泡在了脏污的泔水中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见状,立马指着狼狈至极的姜黎捧腹大笑,笑声刺耳而洪亮,仿似要震破姜黎的耳膜。
姜黎紧紧攥着骨节发白的拳头,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泼她泔水的那个男人
“是你泼的?”
男人被姜黎那双要杀人的眼神瞬间被震慑住,赶忙丢掉手中的泔水桶。虽然心里很怕,但依然口不择言地骂她。
“我们这是替萧大人鸣不冤,陛下不该只将你关押三个月,就该将你千刀万剐。”
话语未落之余间,只见姜黎箭步般飞扑到男人面前,一把提住男子的衣襟,怒视他。
“好大的胆子!竟藐视律例。按照律例第二百六十三条,当众辱骂朝廷官员,轻则杖责五十,重则关押青云司大牢三年并罚五百两纹银。现在你不光对本官出言不逊还竟敢泼粪水。看来你小子是已经活腻了?”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原本想要替男子解围,但听到姜黎嘴里说出的律例时,众人也被吓得噤若寒蝉。
当男人听要罚五百两纹银,同样被吓到脸色煞白,双腿发软。他一个倒泔水养家糊口的人,就算倒一辈子泔水都拿不出五百两,这岂不是要他的命?
他立马对姜黎下跪,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认怂:“姜捕头,是我糊涂啊,我不该对您口不择言,更不该和大家起哄指责你。求您饶了小的啊?”
此时的男人后悔不已,自己只是想逞一时之快,没想到却给自己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姜黎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男人,心中并没有丝毫怜悯之情。而是面容冷漠。
“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本官就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上交五百两,要么进青云司大牢。”
男人边哭边向姜黎磕头赔不是,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姜捕头,小的家徒四壁实在拿不出五百两银子啊?况且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小的一个人啊,若小的进的大牢这岂不是让他们活活饿死啊。”
姜黎冷若冰霜地睨了一眼求饶的男人后,接着,她将目光犀利地扫向一旁的围观众人,声音冰冷而严厉。
“不光他方才对本官出言不逊,你们同样如此。若想饶了你们,你们就替他凑齐五百两上交青云司,若不愿,你们就同他一样关进大牢!”
众人听后,脸上纷纷露出畏怯之色,他们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激怒了姜黎。若凑不齐这五百两银子,他们可能真的会被关进大牢。
经过一番思索,众人决定破财消灾。于是,他们立即掏出身上的银子,有些银子不够的则用玉佩、首饰等物品来抵扣。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众人终于凑齐了五百两银子,并将其装入一个钱袋中。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钱袋,恭敬地走到姜黎面前,双手奉上。
姜黎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后,便转头看向前方正在乞讨的乞丐,随即走了过去。
众人一脸疑惑地望着姜黎的举动,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下一刻,姜黎直接将那装着五百两的钱袋丢进乞丐的破碗里。
只听“砰”一声,沉甸甸的钱袋砸到了乞丐面前的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乞丐登时一脸吃惊,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姜黎。
姜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天气冷,这些银子拿上让你们好好过个冬吧。”
言毕。姜黎头也不回地朝青云司走去。留下那些被罚了钱还在一脸心痛的众人。而乞丐却激动不已地捧着钱袋,首次让他感受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方才发生的这一幕被两人同时收入眼底。一位是站在远处,身穿桃色衣袍的男子,他的身影犹如春日盛开的桃花,绚丽而迷人;一位是站在屋顶上,身穿白色衣袍的男人,他的身影犹如冬日飘落的雪花,清冷而高洁。
下)
青云司
姜黎带着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味踏进青云司。
青云司清冷无人,庭院之中堆积如山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却依然没有人前来清理打扫。
见到这一幕,姜黎心中不禁猛地一沉,但此刻的她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事情。眼下她必须先去澡堂好好清洗一番再说。
就在这时,杨毅和陈泽两人刚走出屋子,迎面则看到狼狈至极的姜黎。
“老大!”杨毅说话间和陈泽快步拾阶而下小跑向姜黎。姜黎立马大喝一声制止:“不要过来!”
陈杨二人听到这话后,立刻停下脚步不再向前移动半分。他们满脸狐疑之色,陈泽急道:“老大,你这是咋了?”
姜黎没有回应,而是快步走进澡堂,关门时对杨毅喊道:“杨毅,把我书房的衣服拿来!”说罢,门被姜黎重重地关上。
“老大,这是怎么了?”陈泽看了一眼杨毅,纳闷道:“老大不是去梅园了,怎么有功夫来青云司呢?”
杨毅面容凝重摇了摇头,便快步走进书房拿出姜黎平日放下的便衣。然后站在澡堂门口对里面的姜黎喊道。
“老大,你的衣服我怎么给你?”
话语刚落,澡堂的门轻轻打开一个小缝隙,姜黎立马伸出手一把夺走杨毅手中的衣服。
半晌后
姜黎穿着一件紫色秋装,披散着潮湿的秀发走出澡堂。
杨毅急忙迎上前去,动作敏捷地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姜黎的肩头。
“老大,咱们还是赶紧进屋吧!外面风大天冷,可别着凉了。”
杨毅毫不迟疑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仍在微微颤抖的姜黎,试图用自己温暖的怀抱给予她一丝慰藉和安心。
踏入屋内,陈泽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姜黎身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走到桌前坐下。
紧接着,他将一碗还冒着滚滚热气的姜汤稳稳当当地放置在姜黎面前,脸上满是关怀之情。
“老大,你快些把这碗姜汤喝下,可以驱除体内的寒气呢。我还特意在屋子里多添置了一个火炉子,想着等你沐浴结束之后,也不至于会感到太冷。”
姜黎浑身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艰难地点头应道:“好!”
然后,她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紧紧握住那碗热乎乎的姜汤,轻轻地吹拂几下,待稍微凉却一些后,便迫不及待地仰头大口灌下好几口。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炽热的洪流沿着咽喉一路奔腾而下,直至抵达五脏六腑深处。
让原本冰冷刺骨的身躯渐渐开始回暖,丝丝缕缕的温暖气息如春风般拂过每一寸肌肤,让她那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些许柔韧性。
稍稍歇息片刻后,姜黎才缓缓放下已经见底的空碗。
当抬头看向陈杨两人时,只见两人眼眶通红,她蹙了蹙眉,还未张口说话,杨毅便拉了一把凳子坐在姜黎面前,抬手摸着她额上的伤口,声音有些哽咽。
“老大,是谁伤了你?”
陈泽连忙把涂抹的药膏和棉布放到杨毅的手跟前,催促道:“先给老大处理伤口再说。”
“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姜黎抬手摸了摸额上的伤口,强颜欢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杨毅拿起桌上的药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蘸了一点,便抬手在姜黎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涂抹。
“明明伤口这么深,怎么会没有事呢?倘若以后留下疤该怎么办?”
杨毅把药膏涂抹完后,便拿起棉布在姜黎的额头上缠绕了三圈。一旁的陈泽再三叮嘱杨毅让他动作慢点,不要弄疼姜黎。
“你给我住嘴!有本事你来给老大处理伤口啊……”
杨毅被喋喋不休的陈泽说的心烦意乱,立马对着陈泽破口大骂。
全程姜黎听着两人为了自己争执不停,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觉得是那么的温馨。
直到杨毅替她包扎完伤口后,姜黎面容欣慰地对着陈杨两人道:“到头来,我身边的人还是你们两个。”
陈泽闻言,面容难色地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杨毅眼神坚定地直视着姜黎:“老大,无论曾经,现在,还是以后我们两个都对老大你不离不弃。”
姜黎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向窗前,望着冷冷清清的青云司,心情沉重地问道。
“他们是不是都走了?”
杨毅起身走到姜黎身边同样看向外面,稍作犹豫了一会,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老大你关进刑部的那日起,先是唐柚离开,后是金捕快带着所有捕快一起写了一份请辞信交给了我,便离开了。听闻是去了县衙当差。”
“很正常!如今的青云司今非昔比了,无论去哪都比待在这里强!”姜黎眼底溢出淡淡的哀伤:“今年入冬后真的要比往年还要冷!”
杨毅扭过头望着姜黎那张美丽又脆弱的面庞,面容难过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大无论他们谁离开,我和陈泽都不会离开你的。”
这时,陈泽迈着沉重地步伐来到姜黎身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姜黎和杨毅闻声转过身,姜黎皱了皱眉:“陈泽,你这是做什么?”
陈泽红着眼仰头望向姜黎:“老大,对不起!”说罢,陈泽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杨毅见状立马上前一边扶起陈泽一边安慰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老大不会怪你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你再回青云”
“我就没打算再回青云司!”陈泽一把推开杨毅。
杨毅听后登时面容惊愕:“你刚说什么?”
随即,陈泽从地上站了起来,又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然后走到姜黎面前,把银票塞进姜黎手里。
“老大!我陈泽来青云司六年,跟了你四年。说句实在话你对我很好,无论我被别人欺负还是我有难时,你永远都会帮我。”
说着陈泽转过身一边朝前去一边回忆道:“我在乞丐窝里待的这半年内,挨饿受冻,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就像条狗一样在街上行讨。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几个好心人给我碗里多扔几个铜板,若运气不好不仅讨不上一分钱,还会被人当众羞辱一番。”
陈泽低眉苦涩一笑:“现在想想这半年的时光仿佛让我度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我每日都盼着你来接我回青云司,可是一次都没有等来。你想让我脱胎换骨,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娘才过世多久啊!难道我就不该难过、不该痛苦吗?况且我娘的死全是因你而起的!”
说到此处时,陈泽蓦地转过身,一脸怨恨地瞪着姜黎,颤声道:“明明是有人暗中帮助我们,可以拿靳章的儿子作威胁,就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的去对付梁蹇越了。让他们两个狗咬狗就是了。可你固执己见,非要按照原计划进行。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萧胥帮了我们,拿靳章的儿子威胁他,事情才能进展的那么顺利。但没想到的是,萧胥夫妇也搭上了他们的性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你师父那么想帮你,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亲手杀了他啊!!!”
陈泽越说越激动,便初次抬手指向姜黎斥责。
“天下人都可以杀萧胥,但你姜黎就是不行。当你拖着萧胥尸体游街的时候,是我和我的那帮乞丐朋友帮你解围的,我始终都坚信我的老大绝不会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想着等你出狱后自然会向我们解释萧胥的死因。可从你的表现看来,你似乎早已忘记了这件事。到现在我才确信你是真的杀了你师父。”
杨毅听后,恼羞成怒地大步走到陈泽面前,一把打去他指向姜黎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萧胥的罪状你不是不知,老大杀他和别人杀他有什么区别。陛下都没有再追究老大的事,你倒还起劲了啊!”
陈泽忿恨地瞪了一眼杨毅,便又转向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姜黎,眼神从方才的难过到怨恨到此刻的坚定,仿佛心里已经做好了某种选择。
“我娘在世时,你一直拿钱救济于我和我娘,一共是九百三十三两,你手里是一千两的银票,我还给你。从此今后我不欠你的了。我也该走了!”说完,陈泽毫不犹豫地朝房门口走去。
就当他走到房门口时,杨毅突然冲上前去,愤怒地一把抓住陈泽的手臂。
“陈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和老大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就因为这件事就要反目成仇吗?”
说着,他举起拳头,狠狠地朝着陈泽的脸上打去。
陈泽被打得踉跄几步,瞬间将他心中的火焰点燃,他立马反手给了杨毅一拳。
“杨毅,我也受够了你了。平日里就数你最爱打我,我今日绝不会再心软!”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彼此都使出了全力,仿佛忘记了昔日的情谊。
“杨毅,别打了。让他走吧!”
此刻,姜黎苍白无色的脸颊上没有丝毫情绪,手里的银票被她紧紧捏到变形。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陈泽,然而身上的披风也从她瘦弱的身躯上缓缓滑落在地。
“你娘的死,你算在我身上。萧胥夫妇的死,你算在我身上。就连你在乞丐窝里挨饿受冻,也算我在身上。看样子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了?”
姜黎的脚步停在陈泽面前,随即凄然一笑,眼中满是对他的失望。
紧接着,她颤抖着手臂把握到变形的银票举到陈泽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九百三十三两银子,你记得可真清楚啊陈泽。怎么现在突然有钱了,便拿着一千两的银票还我的恩情?你可真大方啊!”
陈泽默默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被坚定所取代。他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姜黎继续说道:“陈泽,这四年来,我姜黎对你问心无愧。我尽我所能地照顾你。可没想到,最后换来的却是你的恨意和抱怨。真是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只见姜黎把手中的银票向上一扔,银票在空中飘洒开来,如同一片片破碎的心。
她心寒至极地望着陈泽:“我看错了你,陈泽!”
说罢。姜黎转身走向房门口,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而决绝。
当打开房门时,一股如凌厉的箭矢般的寒风瞬间浇灌了她全身。她仰头,嘴角泛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凄凉,如深秋的寒霜,冰冷而又绝望。
她毅然踏出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那决绝的背影,恰似一只离群的孤雁,孤独而又落寞。
“老大……”
杨毅心急如焚地捡起地上的披风,连忙向门外跑去,试图追上姜黎。
可当他追跑出门口时,却停下了脚步,一脸怒气指向陈泽。
“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一言甫毕!他飞奔地去追姜黎,留下陈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