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上班了。”周知春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手机。
周敏看他的状态就知道问不出什么,转头对厨房的冯燕说:“妈,有事打电话!”
因为赶时间,周敏咬牙打车。高峰时段,打车也只比地铁加步行快了十来分钟。
看着行程结束信息里显示的金额,周敏觉得这多花的二十二块八有点不值。自从有了负债,非食物类支出,在周敏这都是能省则省。
“你就说什么时候去吧?”杨芳在周敏1点钟的方向,间隔三米,“看个房子怎么这么费劲?什么都是你妈说你妈说,你以后和你妈过去吧!”
“人人都说房奴不好当,可人人都还是想当房奴。”周敏小声嘀咕,放缓脚步,她不想在此时此刻和杨芳对上——一则她现在是火山爆发期,一则她对外一直宣称单身——听她刚才说的话,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即将结婚的关系。
真要命,一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周敏特意多等了一趟电梯,碰巧遇上前台芝芝和杨芳的助理余萍。和往常一样,他们仨到公司的时候,灯已经打开——杨芳仍是第一个到,即使她今天比平时晚。
芝芝探头看了一眼杨芳的办公室,门开着,人没在。
余萍到茶水间洗杯子。芝芝拿着咖啡包走过去,按下热水壶的开关,眼珠转了转没忍住问道:“杨经理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怎么可能?她昨天又去谈了新项目,本来就忙不完,现在我手里又加了一堆活儿。”余萍有点无语,“全公司,除了她就是周敏,都不用睡觉的!张百科都没有她们拼。”
“难道搞错了?我连着两天听见她在洗手间呕吐。”芝芝有点不解。
“不会吧?她看上去一切正常,也没有让我帮她买药。”余萍回想最近两天的情形,杨芳除了不和她一起吃午饭,其他一切如常,“她这两天胃口是有点不大好,中午都没怎么吃饭。”
“那有可能是肠胃问题。真辛苦!”芝芝接热水冲咖啡,“还是要好好吃饭,尤其是早饭。我买了南瓜吐司,要不要来点?”
余萍摆手。因为孩子上幼儿园,余萍一大早就起来做早饭,早饭都是在家吃。
午饭时间,余萍喊杨芳一起吃饭,杨芳摆手让她自己去。
“芳姐,要不给你带点粥吧?如果肠胃不舒服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没事,小问题,过几天就好了。”杨芳一点胃口都没有,这几天每天都只吃一点水果,“等一下……你帮我带一碗白粥吧!”
“好。”余萍跟在杨芳身边也快三年,并不知道她有什么肠胃方面的问题,只是有时候天气热或者需要控制体重,会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不吃饭。
————
“做女人不容易啊!怀孕吃不下还吐,还要没日没夜的加班工作,你说要男人有什么用?”同层食品贸易公司的张姐和芝芝说。
“是啊,很辛苦。你们公司怎么还让孕妇加班啊?”芝芝不解地问。
“是你们公司的啊,就是那个每天都妆容精致的拼命三娘。”张姐把洗好的碗放在台面上,从拎包里掏出一条白色的小毛巾,“我记得你叫她杨经理还是梁经理来着。”
“我们公司没有姓梁的,应该是杨经理。她是单身,不可能怀孕,应该是最近肠胃不好。”芝芝对着镜子补口红。
“肠胃不好连着吐好几天?我看不像。单身也可以怀孕呀!你啊还小,太单纯。”张姐转着圈擦碗,每个碗的水渍都得擦干,“再说了,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这很正常。如果她是单身,怀孕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杨芳干呕,周敏也听见了。
上午客户开完会,桌上的几盘水果都没有动,周敏随手拿了一盘放冰箱冰镇。吃完没多久肚子里面鼓声整天马上开战,她在厕所蹲了小半个钟头。联想早上听到看房的事情,怀孕着急买房结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姐,洗碗啊?”周敏打开水龙头,跺了跺脚,“我记得您有个女儿,上初中对么?”
“是啊,开学就初三了。”张姐把擦好的碗放进拎包里。
“不知道她前十几年过得怎么样,余生啊您还是少说点话,给孩子多积点德吧!”周敏说完,甩着手走了。
张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走远,张着嘴也没法反击。
芝芝直接愣住,她一直以为周敏和杨芳关系不怎么好,没想到她会帮杨芳说话,还骂人不带脏字。
因为呕吐频繁,哪怕杨芳再小心翼翼,也还是有很多人知道并不怀好意地做各种猜测。
生命不息,谣言不止。
————
手机响,显示骚扰电话。周敏挂断。
一不小心又到6点5分。手头明明有很多事,突然一个瞬间觉得无力,什么都不想干。
是谁规定的今日事今日毕?是谁说的人必须说到就马上做到,得有执行力?
工作这么多年,周敏认为自己算不上“三好学生”“进取青年”,至多算是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可即便如此,也只算得中上。即便算得中上,也没有得到什么,不管是让人自豪的成就感还是令人羡慕的金钱。相反,有时候忙于工作似乎成了逃避生活的理由,逃避冯燕口中的婚姻,逃避周知春口中做人的责任。
6点15分,窗外天色比平时暗沉,一场蓄积了半天的暴风雨降落未落。
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下班。周敏看着乌云发呆,此刻她想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奔跑,想站在山顶上呼喊:都去他妈的!
手机再次响,微信消息提示。
闵闵:你们说,等我生完二宝,出去工作怎么样?
清如许:全职太太当腻了?
闵闵:在家挺好,只是每天每天都一样,吃喝拉撒带娃,感觉自己快变成废物了。
朕出宫了:此刻,朕多么多么想和你一样,当个美丽的废物啊!
清如许:我记得有个节目叫《变形记》,和交换人生差不多,要不你俩换换?
闵闵:那算了,周敏的那些活我干不了。
西岭雪:你们两是同班同学吧?
朕出宫了:我现在干的活里面,连1%的大学专业知识都用不到。
西岭雪:棒!跨专业人才!
清如许:你打算找什么工作?
闵闵:还没想好。荒废了这么久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又想干点什么,谁懂啊?
朕出宫了:连实习加起来,有上两年班么?如果没有,那就谈不上荒废,毕竟也没习得啥。抱抱.gif
闵闵:暴风哭泣!难道我只能当个废物么?
清如许:别哭,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美丽的废物的,是吧?
西岭雪:我怀疑你在搞内涵!
朕出宫了:生气气.jpg 下班!回家!
今晚就是不加班!周敏收拾东西走人。
晚高峰的电梯和晚高峰的公交车一样,打开门已经满满当当。等了两趟电梯,周敏才顺利下楼。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接收到了周敏前一刻想在风雨中奔跑的信息,她刚走出大门,就开始砸雨点,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哗啦啦起来。
地铁上,和周敏一样淋湿的人不在少数。从地铁站到家里步行十二分钟,到家已是落汤鸡。
看到周敏浑身湿透,冯燕一边拿毛巾一边数落她说:“下雨天为什么不带伞?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早上走得急忘了。外面雨太大了,打伞也淋湿,都是一样回来洗头洗澡。”周敏从阳台收下睡裙,突然想起早上冯燕说的话,“你们早上说的什么事?”
“你问你爸吧!”周敏没说回家吃饭,冯燕和周知春已经吃好晚饭,周知春难得在厨房洗碗。
“别听你妈瞎说,没事。”周知春头也没回。
“去年大便便血你说没事,过年的时候说心脏不舒服你说没事,现在头晕,又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还说没事?”冯燕气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医院体检下有这么难么?你要是觉得没事就去检查,检查说没事才是没事。你不去就是有事心虚。”
“一天天的吓怀疑,这也要看医生,那也要吃药,好人都吃坏了!”周知春洗好碗擦手,走到玄关边穿鞋子,“我懒得和你说!”
“爸,外面很大的雨。”周敏打开柜子拿伞。
“没事,到棋牌馆就两步路。”周知春嘴上说着没事,还是顺手接过了伞。
随着大门被关上,冯燕更生气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自己的身体也不爱惜!一天到晚烟不离手,晚上又睡那么晚,说了也不听,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也得继续说他。你不说,他会不习惯的。”周敏拿着睡裙毛巾去卫生间。
“我说有什么用呢?我还不知道他,他就是越老越抠,不想花体检的钱,又怕年纪大了查出点什么要花更多的钱。”
隔着卫生间的门,冯燕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打在周敏的心上。
周知春自从不做生意,确实越来越抠。转念一想,周敏发现自己工作以来,除了每年春节的红包,她不曾给过父母金钱上的安全感,甚至买房子的时候想让父母赞助首付——虽然别人的父母是这么做的,但并不代表必须这么做,也不代表人人都愿意这么做。就像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甚至比周敏小的一起长大的邻居都已生二胎,而她还是一只单身狗。
如果互相不强求,世界会充满爱么?周敏无力地坐在马桶上。手机响,是微信提示音。周敏看了一眼屏幕,来自林平。
如果林平够执着,迫于现实,保不准说不定有可能大概也许周敏会妥协,毕竟到目前为止,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结婚对象。
周敏没有点开消息,打开卫生间的门,把手机放在房间的床头柜上。
再次走进卫生间,周敏把自己装进一个暂时无人打扰也没有烦恼的空间。
在卫生间里,除了便秘和痔疮,还有停水,其他都不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