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你好像没什么变化”?依然莫名其妙无理取闹?依然无法换位思考目光短浅?
什么叫“我却不一样”?漂洋过海镀完金,高瞻远瞩壮志在怀?还是不仅人变了,心也野了?
什么叫“怀念那时的我”?怎么的呢,曾经单纯高冷,现在单高冷?
很想骂人,可又骂不出来。周敏张着嘴不知道说啥,气了好几分钟,最后以叹气结束。
按照以往,周敏会把需要回复但暂时无法回复的邮件标为未读移动到相关文件夹,这一次直接丢到“c”文件夹。
邮件里是普通平和的陈述句,甚至没有使用形容词,可在周敏的脑子里仿佛每个字都搭配着一个感叹号,直戳她的要害——一闪而过的十三年,严格算来是十五年,十五年时间飞逝的抛物线上,是密密麻麻的痛点。
这一次,周敏已没有截图让大家帮忙点评的意愿,她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如此敏感脆弱?
可惜,工作时间除了上厕所可以思考几分钟人生,多数时候手和大脑都没办法闲着。
三个微信群同时炸消息,biubiubiu地仿佛十个豌豆射手排排坐。两个工作群,一个业主群——求介绍电工、木工、粉刷工,求问哪个牌子的乳胶漆环保,求推荐窗帘、柜子定制,求推收废品电话……周敏把燕子和向天歌的电话发到群里。
看完两个工作群的消息,周敏喊孟麟和两个项目的工作人员开小会。没等周敏吩咐,孟麟把甲方提的问题和建议有序整理发到内部工作群。策划分别给出解决方案,周敏给建议,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
久违的舒心。这样的舒心让周敏暂时忘了脆弱。
“这有啥谢的?我只是顺手推荐。如果没有你,我那墙都不知道怎么弄……好,我下班过去。”燕子的电话,感谢周敏给她介绍邻居,顺便提醒周敏盯一盯装修进程,有任何问题及时和她沟通。
燕子电话挂断,又收到向天歌的消息:收到你邻居的电话,谢谢推荐。还有谢谢你推荐的人,专业又细心,已经初步沟通定好方案。对了,时间定在下周日中午,有空的话来玩。
即使向天歌没有邀请,不管是作为活动辅助选手,还是表达对向天歌的感谢,周敏都会到场,即使人不到礼也会到——礼物已经在路上,来自北海朋友手工制作的珍珠耳饰。
大概是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临近下班没有收到甲方电话或要求再优化的消息,供应商的回复都是“没问题”,小伙伴不仅没有敲门也没有在六点准时齐刷刷收拾东西……一时之间弄得要掐点下班去工地的周敏尴尬起来。
周敏把包挂在身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敲着桌面。电脑屏幕显示“正在关机”,她也好想把自己关机原地土遁。
不知是谁很有眼力见地适时地给周敏打电话。周敏连名字都没看清立马接起,一边接一边往外走。
“嗯,好……好的好的……这样啊?”
电话那头是向天歌,告知周敏目前柜子已经做好大半,但是安装可能会延迟两三天,如果她很着急,他再想办法。
每一道工序推迟都会影响后面进场时间,后面的师傅因为推迟会先做别人家而导致最终推迟四五天甚至一周以上。包子9月入学,她们仨得在入学前搬好家。周敏告知了难处,希望尽可能按原定时间安装。
等柜子安装好后,装灯装开关,再就是二楼地板和楼梯,最后粉刷收口……周敏想距离搬家又近了一步,一切都会好起来。
周敏前脚进电梯,杨芳后脚小跑着喊“等一等”。
“你今天挺早啊!”杨芳顺了口气。
“你也挺早啊!”挂了向天歌电话,周敏给梁西玲发消息问包子入学的事。
“情商失意,还不能让我职场得意得意?”杨芳拿出口红对着电梯镜面补口红。
“me too. 谈什么感情?结什么婚?搞事业才是正经事!”周敏想她又何尝不是。
“说实在的,如果我有向天歌爷爷奶奶那样的感情,我也不是非要搞事业。”杨芳把和向天歌的聊天记录给周敏看。
周奶奶六岁时父母意外去世,被小姨接到响水村。虽然小姨对周奶奶很好,但毕竟小姨上面有公婆,下面有一个刚三岁的儿子,不久后又生了一个老二,她始终无法像从前在父母身边一样。周奶奶很懂事,家里扫地拾柴喂猪放牛的活她都抢着干,也是因为拾柴放牛认识了比她大两岁的向爷爷。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向爷爷十八岁时和父母说要娶周奶奶,可奈何村里人谣传周奶奶是扫把星、丧门星,向爷爷的父母思想传统没答应。不久后,两人约定私奔,向爷爷刚出门就被逮了个正着,之后被关在家里,对外则说是去亲戚家帮忙干活。周奶奶以为向爷爷后悔了,哭了两天发誓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话。
直到农收忙,向爷爷才被放出来,可那个时候周奶奶跟着她小姨去邻村走亲戚——事实上呢,是邻村的一个婶子到响水村走亲戚看上了周奶奶,周奶奶小姨觉得这是一辈子的事,得让周奶奶自己去对方家里相看才行。
除了向爷爷,对周奶奶来说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周奶奶小姨询问她对亲事的看法,周奶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周奶奶小姨觉得周奶奶反正还小,可以再考虑一年半载看看。恰逢婶子干活的手工作坊招学徒,周奶奶就留下了。
一晃三个月,周奶奶仍然没有回村。向爷爷几乎绝望,就快要相信家里人说的周奶奶已经嫁人。被周奶奶带着长大的小表弟看不下去,偷偷跑去告知向爷爷实情。
后来向爷爷义无反顾去找周奶奶,再后来不顾家人反对两人背井离乡,在码头做苦力、跟着施工队修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做卖货郎……最后遇到一个老木匠拜师学艺,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可真等出师开始自己单干才发现手艺人的难,有的活一干就是一个月,从早忙到晚,有的人家管饭,有的是新房子得自己做饭,有时忙起来顾不上,一天就吃一顿面条,饿了就用热水泡点饼对付。周奶奶也没有闲着,作坊里教的做衣服的手艺她学了个大概——虽然袖子偶尔还是会两边不一样,但是她可以做坎肩、做长袍、做裙子,而且她绣花学得还不错。
两人就这么勤勤恳恳相互扶持走到现在。美满的三代同堂是纯真爱情的回响,同时年轻时因辛劳而落下的胃病在现在也有了回响。
“再普通不过的一段情感,可在现在却很难得。”周敏把手机还给杨芳。
“谁说不是呢!希望周奶奶能挺过去吧。老天应该再借他们二三十年。”杨芳一直跟周敏走到公交站台,“你去哪儿?要是没安排,我请你吃饭!”
“无事献殷勤……”周敏眯眼。
“你这不是给我介绍了活么?不吃拉倒!”
“不急,等你收到费用再说。另外,我打辅助的费用一分都不能少。”周敏等的公交车到了。
“行!”杨芳看着周敏小跑着上车,看着她像茄汁黄豆罐头里的黄豆一样被一群黄豆包裹着,而后随着公交车起步晃荡晃荡着去向城市的某一个点,一个属于周敏这颗黄豆的落脚点。
杨芳抬手拦车,可看着马路对面因红灯和下班高峰逐渐排起的长龙立马放下手。
调转方向,去地铁站才是明智之举。也许那会是另一个茄汁黄豆罐头,又或是豆豉鲮鱼罐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这许多年,她在这个城市虽然没有自己的家,但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她要为有一个自己的落脚点而努力奋斗。
周敏的手机biubiu地响,可被裹在人群里的她一手抓着包一手隔着一个人拉着椅背扶手,完全没有动弹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