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知道自己没有喝多,不过是酒壮怂人胆,心里有气,借酒发个疯。
陈居安也知道周敏没有喝多,从前喝多红成炸虾的周敏话多且密,并不是现在一副皱着眉头“莫挨老子,小心老子揍你”的模样。
当然,陈居安了解的也仅限于从前。
周游一个接一个的吃着烤生蚝,眼前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劝是不可能劝的,内心能少念两句“打起来打起来”就不错了。
因为陈居安没有接话,所以周敏没有办法继续发作。可是吧,这事儿半途而废更让人恼火。一转头发现周游面前一堆生蚝壳,周敏抬眼看着周游,满脸写着“你怎么好意思把老子点的生蚝都吃光”。
“再来一打?”周游觉得冤枉,不是他吃得多,实在是烤好的生蚝肉也就比普通的蛤蜊略大一丢丢,一个就一小口,再来两打也行。
周敏哪里吃得下,不过是想转移火力。
“我不吃!”周敏特意拿起陈居安面前的羊腰子,咬了一大口。
第一串第一口是肥美,吃了一堆肉之后再来上一口就腻味得很,且羊腰子只能趁热吃。有些事儿过了那个时候,就怎么都不对咯!想到这些周敏顿时泄气,她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满桌的盘子碗,除了装生蚝的铁盘,只有盛南瓜粥的盆被清空。陈居安放下粥碗,看着一边勉强吃着羊腰子一边自我泄气的周敏,微不可察地皱眉叹气。
等着看大战三百回合的周游,发现周敏出完一招即偃旗息鼓,抑制不住地失望,并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你没吃饱?要不换个地方?我知道这旁边有个广式茶餐厅,晚茶不错,除了贵没有任何毛病。24小时营业,可以喝到天亮!”周敏酒劲有点上来。
“可以啊……”周游看了一眼陈居安,“下次去试试!”
“怎么的呢?决战到天亮啊!走啊!”周敏起身,发现脚步有点虚浮。
“走啊,我们陪你去公寓看看。”周游挥手示意服务员结账。
“走!”周敏跨上包,“等等,打包!全部打包!”
“打打打,你慢点儿!”周游本来想扶一下,但想着还有陈居安,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陈居安默默跟在周敏身后。周敏有点上头,心里莫名委屈,也没等周游的车,就一直往公寓方向走。
仲夏夜的风,湿热湿热的,放大了周敏身体里的烦闷。三十多岁的人,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都没能立起来,上不能让父母满意,下……没有下,胸中无大志,来日不愿多想,碌碌无为每一天。
大部分房子已经交付,大堂里只有两个值班保安。楼栋里,除了个别在加班赶装修的机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周敏在包里摸了半天钥匙,好不容易打开门,发现眼前仍是一大片灰暗。窗外有限的光照亮的只有窗前一小片区域,墙面什么样子,完全看不清楚。
陈居安打开手机手电筒,眼前出现一小片微弱的光。周敏摸索着墙壁,没有想象中的平滑,还没有到最后的理想样子。
“我突然在想,我到底是想要有个自己的房子,还是只是想从家里搬出来。”周敏声音轻且平缓,仿佛在自言自语,“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当然永远会有我住的地方。我当然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就算喝醉了也能摸回去,可有时候真的不想回去,譬如现在。如果现在我回去,我爸看见了就会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家,还在外面喝酒,这么大人一点分寸都没有……可以循环半个小时以上。如果我妈看见了,可能会嫌弃我身上有烧烤的味道,有酒的味道,然后让我早点睡。他们明明已经习惯了我因为工作或其他各种原因晚回家。”
“哎……好像过了二十五岁,他们就没问过我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超过十点也不会打电话来问我怎么还没回家。”周敏坐在楼梯上,“我希望他们问么?可能也不希望,尤其是在忙的时候,会不耐烦。就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关心他们一样。搞不懂!”
“嘿,我说你们两个,也不等我一下!”周游出现在门口。
周敏看向门口无法聚焦的模糊影子,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楚来人是谁。陈居安没有说话。走廊的灯亮了一会儿,又灭了。
————
一如既往被闹钟叫醒,周敏眯着眼睛关掉闹钟、飞行模式,缓冲五分钟后起床刷牙洗脸,换衣服,吃早饭,赶车上班。
还没到公司,就收到陈居安的无标题邮件——一张用不同表情拼凑的图片,上面有两行小字:我们无法活在别人的期望里,也无需活在别人的期望里。
什么意思?周敏看着图片中间的微笑和沮丧陷入沉思。她虽然前一天喝了一瓶啤酒有点上头,但是她记得周游和陈居安送她到楼下,也记得这之前的每一个画面。她没有发酒疯胡说八道,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除了唱了几首歌。
这之后连续好几天,都会收到陈居安的邮件,基本都是一句话配一张图,有的图片是他们上学时拍的照片,一个背影、一双手又或者校园的一角。
时间在周敏感叹青春已逝时再一次跑得飞快。
周六向天歌电话周敏柜子已完成,定制的五金配件也陆陆续续到货,然后再次邀请她参加周日的活动。
周敏选了一条绿色的长裙,配了一只银色飞燕胸针。因为要提前布置场地,和杨芳8点前到了酒店。
“怎么样?我这全是按照中式婚礼规格办的,还行吧?”杨芳穿着青蓝色的套装,一边指挥安装背景板,一边向周敏邀功。
“相当行。”周敏竖起大拇指。
10点,向天歌带着向爷爷和周奶奶到场,两人分开化妆、换衣服。
第一次穿龙凤褂的周奶奶看到衣服的样子既惊喜又心疼——担心向天歌为此花很多钱,毕竟一辈子勤俭惯了。
“奶奶,这对银耳环要换一下不?换成金色的更好看呢!”化妆师看着镜子里的奶奶好意提醒。
“不换不换,这是老头第一次送我的。项链镯子是金的就可以了。”周奶奶坚持,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布袋,布袋里又有两个小布包,分别包着金项链和金手镯。
“第一次送的耳环肯定很有意义。可惜和您的衣服、向爷爷的衣服不是很搭配,今天主要是红色嘛,配金色更喜庆好看,爷爷过生日嘛,越喜庆越好嘞,您说是吗?”周敏从包里拿出金色珍珠耳钉,“您要不要试试看这个?是淡淡的金色珍珠。珍珠有珍贵、珍惜、珍爱的意思,寓意您和周爷爷难能可贵的情感,也寓意二老对彼此的珍惜、珍视。”
“你说得真好。”周奶奶点点头答应了,“谢谢你,回头让我孙子还你。我记性不好,怕不记得了。”
“没事的,奶奶。我是向天歌的朋友,他邀请我来我很高兴,这是送给您的礼物。祝您和爷爷健康快乐!”
“那不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那不能换,我还是戴那对银耳环。”周奶奶说着要摘下珍珠耳钉。化妆师无奈地向周敏使眼色。
“行!你先戴着,回头我找向天歌要。”
行礼时,没有高堂和长辈见证的爷爷奶奶,只剩下天地和彼此。那一刻,杨芳感慨地说:“又感动又心酸。年轻时没有婚礼,也没有父母的祝福。如果我的婚礼,没有父母的祝福一定会很难过。”
“他们有儿孙满堂,是另一种形式的祝福。”周敏的眼睛微红,但她忍住了。
“真希望我到这个年纪,也能像爷爷奶奶一样举办一次这样的婚礼。”
“你是说头婚还是周年纪念?”周敏假装一脸疑惑地问。
“嘿!好你个周敏!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杨芳撸起袖子要打周敏。周敏电话响,逃过一劫。
“您好!”对方没出声,周敏拿开手机,发现是本地陌生号码。
“是我。”陈居安斟酌很久才开口。
“有事么?”周敏面上没反应,但心跳骗不了人。
“晚点有空么?”陈居安已预料到被拒绝的可能性很大。
“没空。”周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天有活动。”
“明晚呢?”陈居安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一直问到有空为止。
“不确定,最近事情比较多。”周敏确实不确定,但是更多的是不确定要怎么面对。
“那我先预约下。明天下午再和你确认。”陈居安锲而不舍。
“随你。”周敏挂断电话,想起早上收到的邮件,仍然是一张照片和一句话——today is the day. 照片是他们俩比心的手势。
从前的文艺清新,在此刻的周敏看来,就像红皮的葡萄,外表看着成熟,实则酸不溜秋。可是啊,那些又确实是真实发生的过往,是她时不时会想起的青葱岁月,是她放不下的曾经。
宴会厅里气氛融洽,见一面少一面的老友,几年十几年未碰面的老家人,一年聚一次的散落在各地的年轻一辈……
因为难得的相聚,午宴比预计的晚1小时结束。难得周奶奶精神好想唱歌,爷爷奶奶们相约着去唱歌。杨芳和周敏照例留下收尾巴。
到家已过饭点。周敏一进门就听见周知春和冯燕在厨房互相埋怨,一个说“当初她要买房子还不是你同意的”,一个说“她从小到大你管过她么”。
周敏轻手轻脚回房间,拿衣服,洗澡,发发呆,睡觉。
“没事的,周敏,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周敏自言自语,“今天还是挺开心的。看个电影就睡觉!”
————
一如既往被闹钟叫醒,周敏眯着眼睛关掉闹钟、飞行模式,准备再缓冲五分钟,电话就响了。
“周敏,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有两个事,我奶奶凌晨走了,她嘱咐我把珍珠耳钉还给你。再有就是原本明天安装柜子的计划要推迟两天。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要去乡下,要在那边待三天。”
“啊?”周敏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明明前一天一切都很好。
……
周敏没有询问关于葬礼的事,她还和从前一样,害怕参加葬礼。
和前几天一样,周敏在去公司的路上收到了陈居安的邮件。邮件正文还是“today is the day”,但照片换了一张他们好几个人的合影。
周敏点击“回复”,输入一行字:今晚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