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另外一种假设。
万一的概率，听上去比如果更低。
许如清没有说下去，给周敏无限遐想可能。一如画面上的留白，让人们有了揣测和意会的空间，至于原创作者本意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那不过是灵光一闪的决定，再次创作说不定又会不一样，哪里有什么正确答案。
阳台的纱窗隔绝了蚊子，却没能隔绝知了。周敏听着知了的声音昏昏欲睡——实际上是因为她那杯酒喝得太快，她非要嘴硬说是近来工作充实，知了的叫声又助眠。
三杯酒下肚，梁西玲一箩筐的话便倒了出来。听上去像是疑问句，但句句都是对生活的沉痛叙述。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是宠爱和关心，到她这里就成了批评和数落？单位里论资排辈，怎么到她这里就要被插队？没有关系，总会有人能看到她的闪光点，谁知道什么时候机会就轮到她了呢？没有关系，她现在有孩子，她会努力当一个给孩子多多鼓励的妈妈，说不定她就能摆脱从前的那些不愉快了呢？
“一定会的。”许如清放下手机，和梁西玲碰杯。
“你当然闪闪发光！”周敏从昏睡状态中挣脱出来，“我们都闪闪发光！我们是会魔法的精灵！”
梁西玲嘟囔着说她不是。她内心一直渴望的不是成为无所不能的人，而是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譬如常见的鸽子又或麻雀——可以飞向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没有束缚。
她们四个中，看上去是周敏和许如清似乎更向往自由，但梁西玲才是最希望挣脱家庭束缚的那一个。
周敏日常确实不太拘束自己也怕被管束，多说时候都能说出“不”。许如清却只是外表看上去拽，她的内心更向往安定，并没有多喜欢去看广阔的世界，从前爱旅行是为了找寻落脚的地方——一屋三餐四季，逗猫戏狗赏花饮茶，如果是两人更好，如果没有她也不强求，毕竟她看过强求之下的糟糕透顶。而梁西玲则是时不时拿起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一边期望美好与自由，一边质疑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能有多少。
“不要不要灰色的世界，不要不要随意的踩过界，不要不要不确定的亲切，不要不要问未来的一切……”许如清哼着不知道谁的歌——向往美好世界，向往自由有边界，向往真诚，向往轻松不焦虑。
“走！谁要去唱歌？”周敏举手发问。
许如清和梁西玲同时把周敏按了下去。
许如清拍了拍梁西玲的肩膀，她十分理解梁西玲的处境。人生的选择题一道又一道，很多时候纠结不知道要如何选，是因为总怕选错，总怕变成长辈嘴里的“你以后就知道后悔”。
可是谁也没有预见未来的超能力，更何况即使后悔又如何？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有后悔的可能，而担心后悔除了拖延时间毫无用处。
在她们这一代人的成长经历里，被教导的都是“要上进，要有出息，要出人头地”，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更别提得到鼓励与支持，多数时候不打击已算很好。
似乎因为这样，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她们常常显得格外局促，而后踌躇不前的从选项里把不要的过滤掉，剩下的自然而然地成为“想要”或“需要”。
“真的要搬了！”梁西玲叹气。
“舍不得？”许如清抬头，发现天花板上只剩个灯座。
“好像也没有。不知道。”与其说梁西玲舍不得过去，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惶恐。
多数人在得知她离婚后，眼里都是对她未来的忧虑，同情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艰难，担心她以后工作上无法尽全力，更有好心人说要帮她物色好对象……面对这样的人，梁西玲只能开玩笑说她终于找回单身的快乐要好好享受生活。
许如清点头，再次表示理解。虽然她现在积极筹划着大理客栈的事儿，但真到尘埃落定，真要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她可能也会情绪复杂。
时光匆匆，无法打包带走的东西太多。
“这个灯座，要带走么？”许如清抬头转着脖子缓解肩颈疲劳。
梁西玲抬头，她不知道怎么拆，身高也不够。
“我来拆！”周敏醒了。
周敏再次被按下，尽管她身高略高两公分，但拆装这些带电的东西她们都不擅长。
“请不要逞强！我明天会找物业来拆。”距离梁西玲搬家还有三十八小时。
是啊，不要逞强！就平平常常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吧！
……
搬家师傅比预订时间早到半小时。给梁西玲搬完之后，他上午还有一家要搬，怕中间耽误时间。
除了冰箱、沙发和包子的床，其他的都化整为零，打包成小箱小件。加上林绘佳、贺元丰都来帮忙，很快完成装车。
房子几乎被腾空——像当初刚搬进去一样，九十多平的小三房两厅，看着还挺大，计划的是四口之家，奈何中途计划有变。
梁西玲站在客厅中间。周敏看她发呆，又把各个房间巡了一遍，确保没有落下东西。
“走，去新世界！”周敏抱着梁西玲的手臂，“我们中午吃点什么好呢？烤肉配冷面好不好？”
“好！走吧！”梁西玲把钥匙放进信封里，放在玄关柜上，而后拍照发给马利群。
马利群干脆利索地回了一句“收到”。
公寓还差最后三步：楼梯扶手安装、墙面收口和窗帘安装。
包子还是第一次到公寓，看到室内楼梯开心地问：“可以做成滑滑梯么？”
“当然不行。”梁西玲担心包子磕碰摔跤。
“这个是步梯，不够顺滑，怎么做滑滑梯呢？”周敏没有直接否定。
“加一个厚厚的垫子就可以了！如果有厚垫子，是不是就可以滑了？”包子的脑袋瓜里总能蹦出意想不到的小主意。
“听上去似乎是个办法。那在保证安全前提下，我是说装好扶手以后，我们和妈妈商量看看？”周敏看了一眼梁西玲。
“再说吧！你就惯着她。”
包子噘嘴，无声反抗。
“走咯，拿上行李去旅行咯！”周敏一手牵着包子，一手拿着她的小行李箱。
周敏前一天找林平妈妈取了钥匙，并特意在玄关摆了一束花，其中有两支向日葵——和林平家非常搭，通透向阳，温馨舒适。
虽然看过照片，但走进房子看见实景感受又大不同。简直是梁西玲的梦中情房。
“是不是比样板房还理想？看上去简简单单，但就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周敏带梁西玲到林平家的客房，“这间，另外一间是林平的卧室。除了他的卧室，其他区域都随意。虽然主人家没有特别交代，但考虑到包子小朋友是一枚活泼可爱的小朋友，你懂的啊！”
担着中间人的责任，周敏拉着包子叮嘱了一遍。
“放心，我会小心留意的。”梁西玲打开行李箱，“你带包子去烤肉店找佳佳吧，我大概收拾下，一会就过去！”
“好嘞！”
挂完衣服，梁西玲忍不住里里外外又转了一圈——南北通透，方方正正，明厨明卫，收纳丰富，动线流畅，每一个空间的布局都让她感到舒心，除了开放式厨房的油烟问题这一点，梁西玲简直想把这套房子复制黏贴，前提是如果她有条件再买房子的话。
梁西玲把玄关的花放到餐桌上，顺便看了一眼冰箱——有时蔬、肉蛋和两排酸奶，也是周敏前一天买的——很小的事，却让梁西玲感动，因为只有贴心的朋友才会关照到如此微小的需求。
“锅包肉，慢一点！”陈居安带狗下楼尿尿。
梁西玲听到锅包肉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又遇见熟人。
“嗨，好巧！”陈居安也看到了梁西玲。
“不算巧。我会在这个小区住一段时间，有可能偶尔会遇见。”梁西玲想了想，“我就直说了吧，如果注定没有结果，请你不要消耗周敏有限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