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居安伸手要帮周敏拎东西，周敏一个侧身直接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敏已全然忘记肚子里打的那份草稿，正琢磨着陈居安现在什么状况，就算暂时不工作也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他出国前工作没几年都有小金库，差一点就能付房子首付，怎么在外面待了几年反而更穷了。
陈居安看着前面飘逸的浅灰色连衣长裙，想起周敏以前更爱明媚的红粉蓝绿白，黑灰色系极少见。从前，他们也走过同样的路，去过同样的超市，只不过招牌颜色字体大小、内在的环境都已经大不同。环境也好，人也罢，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变化。就像他自己，从前求学的初心都变了，更何况一条裙子的颜色。
树上的知了一阵一阵地呐喊，大有要叫破天的架势。
似乎有水滴到手臂上，周敏没在意。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大雨倾盆。行人纷纷躲到街边小店的屋檐下。
周敏戴着帽子，想小跑着冲回去，被陈居安拉住跑到公交站台下。
“虽然不远，跑回去也会全身淋湿。”陈居安从超市购物袋里找出一包纸巾递给周敏，“不会下太久。”
“谢谢。”
很久以前，陈居安也是像这样，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周敏。周敏当时想，一个会随身带纸巾的男生，应该不会差。
事实是，确实不差。只不过很多人和事，论的不是好和差。两个人相处，处处要磨合，能够平和对话、顺畅沟通更重要。
就像此刻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毫无征兆，猝不及防，乱人阵脚。彼时两人，毕业后各自工作生活重心转移，各有各的想法，总有这样那样的小事会打乱彼此的计划，时间一长，问题堆积。陈居安隐瞒拒绝出国机会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
雨越下越大，公交站台上站满了人。周敏和陈居安不得不肩膀挨着肩膀。
“有年夏天也是这么大的雨，你在小区门口和小孩打水仗。”陈居安看着眼前的雨线，想到周敏玩水把头发和衣服都弄湿的样子。
“太久了，不大记得。”周敏当然记得，只是不想回忆，“相比过去，我更关心当下。你现在怎么样？”
陈居安转头看向周敏，他没想到周敏会这么直接问起他的近况。
周敏目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像她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那么在意。
“还行。生活自理，一日两到三餐，自己做饭打扫。工作上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算是自由职业，也可以说是无业游民。”
“你？无业游民？”周敏并不相信。在她看来，陈居安向来有计划有执行力，哪怕有佛系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毫无目标地随遇而安。
对于周敏的疑问，陈居安也曾自问过：为什么一定要有计划？计划中途是否可以改变？能不能不要制定那么多目标？做每一件事都要有企图心？人生可不可以少一点欲望？
交通事故之前，陈居安如果被问到这些问题肯定会一边皱眉一边觉得多余，想这么多不如踏实地做些事情。交通事故之后，所有计划打乱，或者说他除了耐心等待漫长的恢复期没有任何事可计划。
在那段时间里，他想也许随遇而安是唯一的解法。所以啊，一切皆有可能，多一点不如少一点，凡事简单直接少一点顾虑也会少许多焦虑。
陈居安没有解释，只是肯定地回答了一个“对”字。
即使周敏内心有疑问，但她知道陈居安没有必要说谎，无业游民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如果换做梁西玲或许如清，这个时候肯定会追问下去，比如自由职业是指什么、是否有稳定的收入、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
在这方面，周敏和闵蓉蓉要佛得多，与其说是不关心他人的物质条件和经济状况，不如说是更注重自己是否拥有独立的经济能力——靠人不如靠己，闵蓉蓉尽管不上班很多年，但是不是总会学点小技能搞搞兼职，学烘焙、学编织、学画画……一边和兜兜亲子互动，一边“技多不压身”。
周敏懒得追问，不想表现出在意和关心，也不想让对方尴尬，成年人多少都要点面子。
陈居安倒是希望周敏再问一问，有问有答好过他自说自话没有回应。
雨慢慢变小。有雨伞的都撤了，没伞有要紧事的也撤了。周敏的脑子里没来由地回荡着梁西玲说的“你自己要想清楚”。她不知道自己需要想清楚什么，她也懒得想。
“你不好奇我的自由职业么？”
“我应该好奇么？”
好像周敏向来如此，对新事物会充满好奇，新口味的雪糕、新出的菜品、新功能的产品等等，但涉及到人又不一样——会非常拿捏人与人的边界感，从来不会主动去问八卦和了解与她无关的事，同样的她也不喜欢别人踩过她的地界。
“你愿意听一听么？在停雨之前。”
此刻公交站台上的人，除了站牌下个别等车的人，已经不剩几个躲雨的人。
周敏从保温冰袋里拿出两盒冰淇淋，给陈居安一盒。
“这是要堵住我的嘴？”
“这是追剧解暑零食，请开始你的表……达。”周敏把陈居安手里的冰淇淋收回，重新放回保温冰袋里。
陈居安酝酿十秒钟后，从交通事故后身体无法动开始说起。原本觉得颈椎牵引的恢复期已经很难熬，没想到还有一颗不确定良性还是恶性的肿瘤在肚子里等着他，再后来听说其中一个重伤患者苏醒机会微乎其微，幸运的话苏醒后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不幸的话要么无法苏醒要么在某一天突然离开。
他想，什么受伤什么肿瘤，能清醒地活着，能走、能说话、能吃能拉就是最大的幸运。除了在医院里不怎么能动的一年半载，他后来又在医院里待了近两年——起初是志愿者，后来成为专业护工，看到很多支离破碎的人，也看到很多幸运和幸福的人。
说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是个人的决定。所以，他想做点改变。最大的改变是职业上的，比起动辄要耗费十几年研究的昂贵药物研发救人于水火，从源头上做改变似乎对多数普通人来说更实际——当然也更难，饮食、作息、运动管理因为微小而平常，反而更容易被忽视，也更难坚持。
养生从娃娃抓起？周敏脑子里冒出幼儿奶瓶里泡枸杞的画面。
“你脑补过头了。”陈居安转头看到周敏叼着冰淇淋勺皱眉思考的样子。
“我可没有脑补，只是顺着你的话联想。”周敏掩饰地舀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
源头是人本身，但不止是人本身。
雨停了。周敏没动，等着陈居安继续说下去。
“走吧！”陈居安一手拎着周敏的零食购物袋，一手拎着自己未来半个月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