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张太后继续分析道:“至于陆彬大义灭亲、亲手将李光俊就地正法,其实是他的弃车保帅之计,因为韩英济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了李光俊的嫌疑,陆彬害怕将来会查到自己身上,于是他让李光俊带着杀手乱党主动现身、自投罗网。所谓幕后元凶李光俊伏法受诛、杀手乱党被一举歼灭,正是陆彬精心策划并上演的一场好戏,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相信真相大白、案子告破。”
正德陷入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究竟有怎样的感想。
终于,他缓缓开口反问张太后:“母后为何认定陆彬就是元凶主谋,又为何要为他做有罪推论?莫非是他有怠慢得罪母后之处?”
张太后对正德微微摇头:“陆彬并没有怠慢得罪我的地方,我也没有在为他做有罪推论,我不过是根据事实分析案情中的疑点罢了,本案当中任何可疑的人和事都值得合理的怀疑。”
正德轻声喃喃:“这真的是合理的怀疑吗?”
张太后则说道:“倒是皇上好像一直在为陆彬做无罪辩解,这不免让人觉得你太偏袒他,似乎没有一个明君该有的睿智。”
正德的面色十分平静,谁也看不出来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张太后又对正德说:“皇上如果不相信的话,不妨按我说的方法去做,陆彬究竟是忠是奸,皇上一试便知。”
听到这句话,正德缓缓回过神来并问道:“母后有什么方法?”
张太后说出自己的看法:“李光俊所带的黑衣人杀手中还有几个幸存者,皇上跳过陆彬直接秘密审讯他们,一定能从中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停顿了片刻,她又悄声提醒正德:“切记,此事不能被陆彬知道。”
正德思索片刻,随后又问张太后:“如果跳过陆彬且不让他知道,那又有何人能担当秘密审讯之重任?”
张太后不紧不慢道:“皇上可让李浩随你一同前去秘密审讯。一者,李浩是本案的知情人,不用担心泄露消息。二者,李浩忠正耿直,对皇上绝无二心。三者,李浩身为顺天府府尹,也颇有审讯断案之能。”
正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钱宁对朱宸濠躬身行礼:“王爷英明神武,在下深感佩服。”
就在朱宸濠和钱宁交谈之际,一个男子走进偏厅,他先是向二人行礼致意,然后低头在钱宁耳畔窃窃私语了一番。
听了男子的话,钱宁对他轻轻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男子于是又分别向二人行了一礼,继而领命退出了偏厅。
待男子离开后,朱宸濠反问钱宁:“是乾清宫那边有消息了吗?”
钱宁连连点头:“正是,王爷果然神机妙算,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中。”
朱宸濠似笑非笑道:“很好,按计划行事。”
中午时分,一个男子带着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来到了诏狱门口。
“谁!”诏狱的守卫大喝一声,接着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男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随后他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块令牌给守卫看。
当看清楚令牌以后,守卫大惊失色,连忙下跪行礼。
男子看了黑斗篷人一眼,而后又伸手示意守卫起身。
守卫迅速站起身来,并赶紧为男子和黑斗篷人让出一条道,随后男子便领着黑斗篷人走进了诏狱。
男子和黑斗篷人行走在诏狱内,所有狱卒纷纷对他们跪拜行礼。
黑斗篷人渐渐露出了正脸,原来他就是当今皇帝正德。
而走在正德前面的那个男子,正是顺天府府尹李浩。
穿过阴暗而曲折的通道,正德和李浩最后终于来到了关押那几个黑衣人杀手幸存者的牢房外。
从牢外往里面看去,那几个黑衣人杀手此刻都已经换上了囚服,他们背对着牢门且安静地躺在牢床上,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浩遂将狱卒叫来,之后吩咐他道:“把他们都叫醒。”
狱卒领命行事,只见他对牢内众人大喊:“都起来,大人来看你们了。”
虽然狱卒的声音很大,但是躺在牢内的杀手们却许久没有反应。
狱卒又大喝了几声,可牢中众人依然毫无动静、似乎睡得很沉。
狱卒正欲再度喝叫,李浩忽然打断他道:“把牢门打开。”
狱卒立刻打开牢门,正德和李浩迈步走进了牢房里。
见牢中的杀手们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李浩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走上前去将其中一人翻了过来,却发现那人面容凝固、身体僵硬,根本就不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李浩又将其余几人的身体翻了过来,而他们都是一样的情况。
在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后,李浩面色凝重地看向正德:“皇上,他们全都死了。”
正德似乎并不惊讶,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过了片刻,他缓缓说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朕就已经猜到了。”
李浩随即质问狱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人怎么都死了?”
刚才还在发愣的狱卒此时如梦初醒,他连忙跪拜叩首:“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皇上和大人明鉴啊!”
正德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对狱卒说道:“你且起来回话。”
狱卒连忙再度磕头:“谢皇上隆恩。”说罢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待狱卒站好以后,正德又看了李浩一眼,李浩心领神会,他开口问狱卒道:“今日是你在这里值守吗?”
狱卒恭敬地回答:“回皇上和大人,今日是小人负责在此值守。”
李浩又问狱卒:“你上次来这里巡逻是在何时?”
狱卒说道:“大约一刻钟前,小人来此巡逻,当时小人就发现犯人像刚才那样躺在牢中,不过小人以为他们睡着了,因此并未在意。”
李浩继续问他:“那你最后见犯人们活着又是在何时?”
狱卒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今早小人还看见他们能说能动的。”
李浩随即发问:“那从今早到现在,可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狱卒面露踌躇之色:“除了陆将军例行检查外,再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此言一出,李浩微微一怔,少顷,他又转头看向正德。
正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少顷,李浩又反问狱卒:“你确定只有陆将军来过?”
狱卒不假思索道:“小人今日就在这里值守,当然可以确定。”
李浩没有再询问狱卒,只见他沉转身对正德行了一礼:“皇上。”
正德开口反问狱卒:“诏狱不是由钱宁负责掌管吗?”
狱卒犹豫半晌,然后慢慢说道:“虽然名义上是钱将军掌管诏狱,但其实这里大小事务都是由陆将军负责,钱将军几乎不来诏狱。”
听到这句话,李浩微皱眉头,他的面色愈发变得阴沉起来。
正德表情漠然道:“立刻叫仵作来验尸,务必查清楚他们的死因。”
关押黑衣人杀手的牢房内,仵作正在仔细地验尸,而距离仵作的不远处,正德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李浩则静静地站在一旁。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仵作终于停止了验尸。
仵作收好验尸的工具,之后走到正德面前并对他行了一礼。
正德看了看不远处的尸身,旋即询问仵作:“情况如何?”
仵作恭敬地回答:“启禀皇上,小的刚刚仔细检查过了,这几名死者面容僵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可以肯定是中毒身亡。”
正德不禁反问他:“中毒身亡?那他们究竟中的什么毒?”
仵作说道:“具体所中之毒还需仔细检验,小的目前也不清楚,如果小的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死于慢性中毒。”
正德露出疑惑的眼神,同时轻声询问:“何为慢性中毒?”
仵作详细道来:“所谓慢性中毒,就是死者生前长期接触或者服用某种毒物,由于毒性不强、剂量也很少,因此这种毒物不会立即致人死亡,但是随着时间的延长,毒物在中毒者的体内积累到了可以令人致死的剂量,最后毒性发作,中毒者死亡,这就是慢性中毒。”
正德又问:“为何慢性中毒的毒物不能现在检验出来?”
仵作面露难色:“正因为慢性中毒的毒物毒性弱、剂量少,所以在当前验尸的情况下很难快速被查出来,小的还需要一些时间仔细检验。”
正德思索片刻,随后继续问他:“慢性中毒的方式是什么?”
仵作介绍道:“慢性中毒的方式有很多种,中毒之人可能是通过吃饭、喝水、又或者是吸入空气中的烟尘中了慢性毒,但凡是死者能够食用或者触碰到的东西,都有可能为慢性中毒的媒介。”
“如此说来,所谓的慢性中毒就是下毒之人此前曾多次接触死者,而且每次都对其下了少量的慢性毒,随着毒物日积月累,最终毒性发作,并令中毒之人身亡。”李浩若有所思,声音低沉。
仵作对李浩点了点头:“正是,李大人所言丝毫不差。”
听了仵作的话,李浩再度将目光投向了正德。
正德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而他本来就很严肃的眼神此刻变得更加冷峻,之前凤姐和张太后说过的话也一句一句地在他耳畔回响,起初他丝毫没有怀疑过的陆彬,此时在他看来嫌疑也越来越大了。
过了良久,正德停止思索并吩咐对仵作说:“好了,今日验尸就先到这里,朕会安排太医与你一同验毒,你们务必尽快查清毒源。”
仵作连忙向正德恭敬地行了一礼:“是,小的即刻就去验毒。”
还没等李浩来得及开口,正德便对他说道:“立即随朕回宫。”
正德大步流星地回到乾清宫,李浩则紧随其后。
正在宫中等候的张永见状,随即迎上前去对正德说:“皇上,您回来了。”
正德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张永:“马上带陆彬来见朕。”
少顷,他又想到了什么并继续说道:“另外,把钱宁也叫过来。”
张永向正德躬身行礼:“是。”说罢他领命而去。
走进御书房后,正德迅速坐在座位上,接着转头问李浩:“今日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李浩思索片晌,而后轻轻说道:“不排除杀人灭口的可能,锦衣卫当中还有内奸,来仪阁行刺案中依然有凶手逍遥法外。”
正德对李浩轻轻颔首:“你说得很对,朕就是这样想的。”
李浩面色平静道:“皇上英明神武,微臣所想都在您的预料中。”
正德又问李浩:“那你认为下毒害死那些人的凶手是谁?”
李浩闪过一丝复杂的眼神:“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下毒者必然是诏狱中人,又或者经常出入诏狱。”
就在正德和李浩交谈之际,张永带着陆彬走进了御书房。
紧接着陆彬向正德拱手行礼:“皇上,您找我。”
正德一脸严肃且目光冷峻地看着陆彬,同时开口反问他:“陆彬,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难道对君臣之礼一无所知吗?”
听到这句话,陆彬不禁愣在原地,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旋即对正德跪拜叩首:“微臣陆彬,叩见皇上。”
但正德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叫陆彬起身,他先是沉默半晌,之后才缓缓问道:“你知道今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彬不卑不亢地回答:“微臣不知,还请皇上示下。”
正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破案当晚你抓获的那些黑衣杀手现在全都死了。”
陆彬面露惊诧之色并大喊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是啊,朕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且掌管诏狱,这个问题应该是朕来问你,而不是你来问朕。”朕的眼神凌厉,语气冰冷。
陆彬渐渐恢复平静,只见他低声询问:“微臣斗胆请问皇上,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皇上又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