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捷面露诧异之色,同时开口反问韩英济:“什么,叛军逃走了?”
韩英济点了点头,少顷,他对身边的士兵示意道:“放信号吧。”
那士向韩英济行了一礼:“是。”说罢他便马上领命而去。
距离南昌城稍远的地方,王阳明正在静静地望着城楼及城墙。
忽然,王阳明看见一枚烟花升至城楼的上空,然后迅速绽放。
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下,绚烂多姿的烟花显得格外光彩夺目。
王阳明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过了片刻,他朝身边的将士们大喊道:“传令,全军出击,直奔南昌城门。”
安庆城外,朱宸濠所率领的叛军还在与守城的士兵进行激战。
虽然叛军看似人多势众、武器装备精良,可是在守军的同仇敌忾和英勇抵抗下,他们始终无法登上安庆的城楼。
在叛军后方的指挥营帐内,朱宸濠正静静地看着安庆城的地图。
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朱宸濠的心情其实无比的焦虑和不安。
李士实和刘养正坐在一旁,二人若有所思,良久不发一言。
或许二人知道朱宸濠此刻的心情,可他们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不知过了多久,赵世虎走进营帐,继而向朱宸濠行了一礼。
朱宸濠立刻将目光投向赵世虎并高声问他:“情况怎么样?”
赵世虎看起来十分犹豫:“皇上,目前我军仍未攻下城楼。”
听了赵世虎的话,朱宸濠随即又问他:“每个方向都是如此吗?”
赵世虎面露凝重之色,在踌躇半晌后,他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见赵世虎这般回应,朱宸濠顿时勃然大怒:“大军已连续攻城多日,然至今毫无寸进,尔等无能,以致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虽然表面上看朱宸濠是在训斥赵世虎,但李士实和刘养正的心里明白,这番话也是说给他们二人听的。
赵世虎战战兢兢、惶恐不已,他连忙朝朱宸濠跪拜行礼道:“微臣无能,致使我军战况不利,请皇上责罚。”
李士实和刘养正迅速站起身来,继而走到赵世虎身旁跪下。
朱宸濠悲愤交加道:“连安庆攻不下,直取南京又从何谈起!”
赵世虎沉默了片刻,然后向朱宸濠叩首道:“微臣即刻前去督战,三日之内安庆城若是不破,微臣以死谢罪。”
李士实也接着劝道:“皇上,我军连续围攻安庆多日,守军早已是强弩之末,微臣相信,不出三日,安庆城必破。”
就在众人说话之际,斥候带着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走进了营帐。
之后斥候领着那名士兵一起向朱宸濠行礼,旋即伸手示意道:“皇上,这名士兵是从南昌来的,他有重要军情禀报。”
朱宸濠心中顿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询问道:“何事?”
那名士兵啜泣起来:“皇上,王阳明率军攻占南昌,南昌失守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怔。
朱宸濠更是露出无比震惊的眼神,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忽地,朱宸濠脑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同时身体也摇摇欲坠。
赵世虎、李士实和刘养正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自己是在跪拜行礼,他们赶紧起身上前,然后纷纷扶住朱宸濠道:“皇上。”
三人随后扶朱宸濠坐下,过了片晌,朱宸濠有所恢复并缓缓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阳明为何这么快就攻占了南昌?”
士兵非常伤心,他不停地啜泣,却没有回答朱宸濠的问题。
斥候于是说出了实情:“皇上,王阳明奸诈狡猾至极,他派人在南昌城内四处张贴告示、散布谣言,号称将率三十万大军攻打南昌,并且要在城破之日杀光守军,不少守军深感惶恐,最后竟然不战而逃。”
士兵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大部分守军都逃散了,只剩下我们一小股人马断然是无法守住南昌的,无奈之下,我们只得来到这里。”
听闻此言,赵世虎不由得低声喃喃:“又是在城中张贴告示、散布谣言……”
赵世虎本要说王阳明先后两次使用同样的诡计骗了众人,但想到上回主要是朱宸濠上了王阳明的当,他立即止口不言。
急火攻心的朱宸濠似乎没有力气再发火了,只见他瘫坐在椅子上,同时用微弱、急促而不失怒意的声音说道:“废物,一群废物!”
赵世虎立即训斥斥候和士兵:“此前王阳明只有四五万兵马,他如何能在半个月之内集结二十多万大军?想想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南昌守军居然相信这种谣言,还不加抵抗便弃城逃跑,着实可恨!”
斥候说道:“目前已经探明,王阳明共有八万兵马,只因他们来得太快,再加上谣言四下传播,守军不知虚实,因而相继溃逃。”
这时朱宸濠突然朝斥候和士兵喊道:“滚,给朕滚出去!”
斥候和士兵对朱宸濠叩首道:“是。”说罢他们便退出了营帐。
待斥候和士兵离开后,李士实和刘养正都劝朱宸濠:“皇上请息怒。”
朱宸濠则反问二人:“息怒,南昌都丢了,你要朕如何息怒?”
刘养正向朱宸濠行礼谏言:“皇上,南昌失守已成事实,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扭转颓势,走出困境。”
朱宸濠于是询问刘养正:“那依你之见,眼下该怎么办?”
刘养正踌躇片刻,最后下定决心说出了一句话:“全力攻打安庆,直取南京。”
朱宸濠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随即又反问刘养正:“你说什么?”
刘养正露出坚定的目光:“皇上,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夺取南京,从而占据半壁江山、以图伟业,如今我们快要攻下安庆,南京也即将成为囊中之物,此时此刻,唯有勇往直前,方能获取生机、反客为主。”
李士实也深以为然:“是啊,皇上,南昌距离此处太远,如果长途奔波回救,我军必然疲惫不堪,届时敌军以逸待劳,只怕战况于我不利。”
朱宸濠微皱眉头:“所以说,你们二人的意思是南昌不用管了。”
李士实明白朱宸濠的意思,他立刻说道:“南昌并非不管,待我们攻下南京、稳定形势之后再夺回来。”
刘养正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以表示对李士实这番话的赞同。
但朱宸濠却徐徐摇头,并且发出失望的声音:“朕实在没有想明白,你们二人为何会这般建议,难道你们都忘了,南昌是朕的老家,那里有朕的一切。”
李士实继续劝朱宸濠:“南昌对皇上的意义还有对我们所有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眼下我们应该要看清大局、有所取舍、当机立断。”
朱宸濠旋即反问李士实:“你是说朕昏庸无能,不懂取舍,优柔寡断?”
李士实和刘养正顿时明白,朱宸濠的“老毛病”又犯了。
经历了之前惨痛的教训,他们二人如今也不会再贸然进言。
在沉默片刻后,李士实向朱宸濠躬身行礼:“微臣万万不敢。”
朱宸濠转头看向赵世虎,继而又问他道:“此事你怎么看?”
赵世虎脸上充满了深思的表情,少顷,他也朝朱宸濠缓缓行礼道:“微臣听从皇上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宸濠忖度稍久,最后轻轻开口说出了一句话:“传朕号令,立即停止攻打安庆,全军有序撤退,并快速回救南昌。”
此言一出,赵世虎再度向朱宸濠行礼道:“微臣遵旨。”
李士实和刘养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良久沉默不语。
赵世虎、李士实和刘养正走出营帐,三人各自无言,心事重重。
没过多久,三人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只见赵世虎停下脚步并对李士实和刘养正抱拳行礼:“刚才未曾直言进谏,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李士实和刘养正二人连忙回礼致意:“赵将军言重了。”
赵世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在下非常赞成二位大人的话,如今只有全力攻打安庆、夺取南京才是上策,然而身为武将,我必须服从命令。”
李士实淡然一笑:“难得赵将军体谅我们,我们也理解将军的苦衷。”
赵世虎面露欣慰之色,继而再度行礼道:“多谢二位大人理解。”
李士实不紧不慢道:“我们也要感谢将军,之前皇上让我二人居家休息,承蒙将军从中多加关照,这份恩情我们一直铭记在心。”
赵世虎连连摇头道:“二位大人不必客气,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刘养正轻轻说道:“有此前车之鉴,我二人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李士实朝刘养正伸手示意不要多言,少顷,他又开口询问赵世虎:“赵将军认为,此番回救南昌,我们有多少胜算?”
赵世虎沉默片刻,然后意味深长道:“二位大人还是早做准备。”
说罢赵世虎便转身迈步离去,留下李士实和刘养正站在原地。
而李士实和刘养正露出深思且微妙的表情,良久沉默不语。
南昌城中,王阳明把江西巡抚衙门作为自己的临时作战指挥所。
看着巡抚衙门里久违而熟悉的场景,王阳明不由得感慨万千。
一个月前,他正是在这个地方与孙燧告别,之后逃出了南昌。
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这里一切看似依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变。
只是曾任江西巡抚的孙燧被朱宸濠杀害、永远地离开了他。
物是人非,这对王阳明而言,就是最大、最深刻的改变。
虽然孙燧人不在了,但他仍然活在王阳明心中,他那不畏牺牲、视死如归、舍生取义的精神,会始终激励着王阳明。
而王阳明也强烈地预感到,离自己为孙燧报仇的日子不远了。
不过在此之前,王阳明还要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叛军的动向。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朱宸濠会弃南昌于不顾,并且仍旧全力攻打安庆、直取南京。倘若如此,自己的计划将全被打乱。
毕竟攻占南昌仅仅是王阳明的第一步棋,他最终的目的是要吸引朱宸濠回救,然后以逸待劳、全歼叛军。
看着神游天外的王阳明,一旁的韩英济沉默不言、没有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伍文定来到王阳明面前,继而向他行了一礼。
王阳明回过神来,之后看向伍文定并开口问他:“情况如何?”
伍文定回答:“大人,南昌城内的形势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王阳明微微颔首,少顷,他又问伍文定:“那宁王府呢?”
伍文定闪过一丝微妙的眼神:“趁乱纵火焚烧宁王府的人已被就地处决,另外卑职率人仔细搜查过了,除了一些仆役和婢女,宁王府中再无他人,我等没有看见宁王的家眷,更未发现袁淑琴的踪影。”
王阳明仰望天空并发出感叹:“看来,宁王将家眷和袁淑琴都带在了自己身边。”
听了二人的这番对话,韩英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伍文定低声喃喃道:“也不知宁王是否会率叛军回救南昌。”
王阳明沉默半晌,随后继续问他:“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了吗?”
伍文定露出思索和期许的眼神:“算算时间,应该快了吧。”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恰在此时,斥候火速赶回来复命。
王阳明见状,于是连忙询问斥候:“怎么样?叛军有何动向?”
斥候行礼回答:“禀大人,宁王已率叛军从安庆撤退、朝南昌赶来,如今他们到了鄱阳湖以西的黄家渡,并在那里安营扎寨。”
听了斥候的话,王阳明和伍文定顿时将目光投向了对方。
二人仿佛心照不宣,平静的眼神中暗藏着一丝兴奋和不安。
过了片刻,王阳明转头看向斥候:“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斥候又对王阳明行了一礼:“是。”说罢他便领命而去。
待斥候离开以后,王阳明慢慢说出的一句话:“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伍文定于是问他:“大人,是否固守南昌城,以逸待劳等叛军前来?”
王阳明却摇了摇头:“不,主动出击,与宁王叛军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