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来到琥京城已经是深秋了,枝头上挂着枯黄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他灰扑扑的帽子上,丫鬟小满手快的拂掉,搓着手问:“公子,我肚子好饿,你听你听,都叫了。”
空气里有红薯的香气,耳旁都是小贩的吆喝声,捶糍粑的,烙烧饼的,卖牛肉汤的,还有正掀开竹笼盖子,冒着团团热气的肉包子,李昭昭也微微咽了口水。
但摸了摸干瘪的钱袋,他抠搜的拿出两个铜板,“喏,去买个红薯,挑个肥的。”
“好咧!”小满愉快接过,飞快跑到卖红薯的摊子去了。
环顾这热闹的集市,高楼林立的酒肆,干净的石板街,街上衣着得体的行人,笑脸迎人的小贩,李昭昭感到新奇和一些惶恐,跟县里黄沙土路,吃不饱饭,丧眉撘眼的人们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间。
他看中一个面善的妇人,上前道:“大娘,章府是在这街尾吗?”
大娘抬眼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穿着破烂,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便道:“小子你问这个作甚,那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李昭昭想了个说辞,“有个亲戚在那打杂,家里人托我来送封家书。”
“哦,那你沿着直走,看见一棵大樟树后右转,就是章府了。”
再次确认无误后,李昭昭想着终于要完成父亲交代的事了,微微笑了起来。
小满跑过来把热乎的红薯递给她,“吃吧,公子。”
“不是让你挑个肥的?”李昭昭捏着一个只有两指宽的红薯问。
“2文钱只能买这样的。”
“......好吧...那我们一人一半。”
说罢,两人边吃边走入息壤的人群中,行了一阵后,小满抬头见天边云层厚重,问道:“公子,看样子要下暴雨了,今晚我们住哪?破庙吗?”
“不了,今晚说不定能睡被窝呢,我们到了。”
两人停下脚步,不知不觉身边的热闹瞬间安静了,仰起头,好一个闹中取静的高门大户矗立在跟前。
黑柱红门,一左一右两个狰狞的石狮子,高悬的牌匾,遒劲的写着“章府”
李昭昭深吸口气,上前拍门,略等了会,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上下打量一番,皱着眉头问:“干嘛的?要饭别往这凑。”
“我不是要饭的,我要见章老爷,我父亲有东西交给他。”
“滚滚滚,啥瞎话都说。”说着,小厮欲推动沉重的大门,忽然一个浅青色的玉坠悬在他眼前,玉坠轻轻晃荡,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色泽温润,一看就是名贵物品。
李昭昭变了声调,严厉道:“这是章老爷的东西,看见了没,拿去问询家主,说故人之孙前来拜访,休得怠慢!”
小厮见这个穿着穷酸的少年有一双清亮坚韧的眸子,虽然瘦弱,却并不怯弱,加上那块玉不似凡品,便转了态度,小心翼翼接过玉坠,转身回府通报。
绕过照壁,跑过花园,经过抄手游廊,来到佛堂旁的花室,恭敬的把玉坠奉给正在修剪盆栽的主母,一只略白胖,金戒玉戒戴满手的人接过,细细摩挲,举在半空中研判,又拿到鼻间一闻,道:“是块极品好玉”,轻轻翻过,玉身背面刻有一束兰花,是章裘芳的标志。
看来不是赝品。
“请客人上座。”
“是。”
小满被小厮带到花园凉亭饮用茶点,而李昭昭便被请到了正堂。
一个富态,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正细细打量他,然后很有礼貌的先道:“我是章府的当家主母,你可以叫我卢夫人,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李昭昭见她姿态优雅,眉目舒展,看着很亲切,便轻轻摘掉自己的帽子,一头青丝落下,他随手别在耳后,黑亮油润的秀发衬托得他脸越发下,原来他竟是她,是一个女子。
她略带歉意道:“我叫李昭昭,家乡在绿悠县,来琥京城路途遥远,豺狼虎豹,山贼窃匪不得不防,所以只好打扮成男子,让卢夫人见笑了。”
卢夫人略抬了眼皮表示惊讶,也不怪责,开门见山问道:“这块玉我确定是老爷的,怎么会在你手中?今日寻来章府,是有何事?”
“这玉是我父亲给我的,他说是章老爷送的,在他去世前,让我以此为信物来琥京城找章老爷,把一封信交给他。”说罢,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信,问道:“卢夫人,我可以见见章老爷吗?”
卢夫人不置可否,道:“你把信给我。”
李昭昭有一丝犹疑,卢夫人见状,“这么大的章府在这,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夫人说笑了。”李昭昭笑自己太过紧张,把信给了卢夫人,她观察到,这卢夫人衣着朴素,但耳朵上,脖子上,手指上却全是名贵首饰,来不及多想,卢夫人让她稍等片刻,便转身去了后堂。
侍女奉上热茶和糕点,李昭昭正好可以垫肚子。
后堂中,卢夫人反复摸索着那块玉,啧啧赞叹,“这可是闻香玉,触手升温,价值万金,可惜被那老头子附庸风雅的刻了劳什子兰花在上头,大打折扣。”
旁边正用茶壶嘴热气熏开封口的向师傅笑道,“账可不是这么算,老爷书画一绝,文玩字画,雕刻木器没有他不擅长的,这玉上有他亲手的刻的兰花,可价值万万金呐,夫人。”
“哼,就你懂得多,怎么样,信里写什么?”
卢夫人嗔怪的看了眼干巴的向师傅,只见他正打开,略微看了看,便道:“写信的叫李字连,是老爷的故友,两人曾一起考中过进士,还在同龙镇都当过官呢,后来他被贬,老爷一路高升至刑部,他自觉羞愧,多年苦寒,病重要死了,只剩一个女儿,叫李昭昭,冰雪聪明,擅文墨,无人可依,想请求老爷收留照顾她,并送上他的毕生所学,经世治国的一些文章,装订成册,名曰:大观论。”
向师傅在高门大户待了几十年,伺候过章府官拜过宰相的章家太姥爷。
对“好东西”一向敏锐,他翻看两眼便知这薄薄的册子大有来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可现在的当家主母卢夫人不但发现不了,还皱着眉头嗤之以鼻。
“什么玩意。”卢夫人夺过信看了看,她识字不多,懒懒看了几行,就又还给向师傅,“穷酸秀才的废话装订成册,拿来垫桌角都嫌厚,没人稀罕。倒是这玉是好玉,既然是咱章府的东西,可就不能还给她了。”
“那小姑娘还在正堂等着呢。”
“等会让人打出去。”
“这.....似乎不大好吧.....万一她去闹事.....被二公子知道了.....”
“怎么,你又拿安子堂来压我?”
“老朽不敢,只是二公子不喜琐事烦扰,何必多此一举,不如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向师傅可怜一个孤女,便想着先暂且收留几日,主要是为留下那本书,卢夫人却道,“长得黑黢黢的,那么丑,章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留的。赶走赶走,免得沾染了穷酸气。”
此刻的李昭昭还乖巧等着,眨巴着眼,打量这高门深户,虽前路未知,可她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一路平安找对了地方,还有热茶点心吃,正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卢夫人。
忽的听到两个下人在角落低语,她耳力很好,稍一留心,竖起耳朵便听到,“夫人让你把人打出去。”
“让你去呢,你不擅长打狗撵猫么?哈哈!”
“你去你去,蓬头垢面的叫花子,说不定有虱子跳我身上呢!”
李昭昭火气在肚里乱窜,拳头在袖中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