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雪犹如柳絮般飘满琥京城时,春节也来临了。
夜幕低垂,疾风挨着叩问每家每户,可家家户户大都闭门不出,点起最粗的蜡烛,大人们包着饺子,孩童们追逐打闹的身影投映在窗户上,烟囱里冒着袭袭炊烟,家外面是冰天雪地,家里面是其乐融融,好一幅人间烟火的画卷。
当风雪叩问到安府,李昭昭正在和“爹娘”一起吃着年夜饭,桌上鸡鸭鱼肉摆得满满当当,地方虽小,爹娘虽不是真的,但一团和气热闹。
她是个想得开的,心中给父亲敬上一杯酒,为小满双手合十祈个福,眼中含着泪,笑着吃下一颗颗饱满香甜的汤圆。
当风雪叩问到章府,大厅中只得一张桌,桌上只得一个人,正是安子堂。
往年有卢氏和萧如因与他一起用餐,虽谈不上多融洽的氛围,但好歹表面上有点人气儿。
今年只有他一个人安静的吃着火锅,早早让下人们和蓝多都回家过年,留下一个跛脚的向师傅,正给他布菜。
雪下得密集,恍若一道雪帘,透过这道雪帘,只见他穿着寻常的宝蓝色衣衫,多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大氅,桌上都是新鲜的食材,红泥火炉旁,一左一右放了一个木雕小狗,一个木雕老虎。
嘟嘟老实的蹲在他脚边,等着时不时掉落的肉骨头。
安师傅把烫好的青菜夹入安子堂的碗中,他垂眸见那只皱皮的老手,问:“老向,我打断你一条腿,你怨我吗?”
“老夫应得的,早就该把卢氏的所作所为告知大人。本就风烛残年,妄想得一娇妻陪伴,得她虚言,才任由她差遣。闹出这种丑事,让大人难做,也丢了老爷的脸。”
向师傅叹道,说着想跪下磕头,被安子堂制止,他眉宇间略带悔意,望向那密密的雪帘,“人都是怕孤独寂寞的,我对你的处罚太重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过完节后,你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向师傅忍不住老泪纵横,双唇微抖,嗫嚅着,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只道:“多谢大人。”
一晃又到了大年初五,李昭昭正站在厨房的壁龛下,点烟欲拜财神,承务朗安齐面色兴奋,快步走进来,催促道:“昭儿,你快打开看看,这是户部的信。”说着,把一个信封递给她。
李昭昭赶紧放下香,接过拆开,屏住呼吸快速看了几眼,“恭贺”二字先跳入眼帘,视线下移,然后安昭儿三个字赫然在列!
她笑了。
安齐瞅她表情,便知稳了,再次确认:“通过了吗?”
“嗯!”她重重点头。
“那太好了!我得赶紧去通知安大人。你先在家等我的消息。”
是了,得第一时间告诉他。
李昭昭此刻好想生一对千里眼,可以看到安子堂那冷面下克制的笑容,不知为何,她总想看他想笑却装严肃的样子,特别有意思。
正想象这画面,安夫人也得了消息进来恭喜道贺,并又递过来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安昭儿亲启。
李昭昭不敢置信接过,“这么快那边就回信了?”
安夫人摇头:“老安才去报信呢,这个信封我刚收到的。让你亲自打开呢!难道大人得了什么新消息?”
李昭昭想着这安家夫妇毕竟只是打掩护的人,既然要她亲启,还是不该让其他人看到信的内容。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独自回到了房间,坐在梳妆台边上,用小刀裁开。
表面的信封被裁开,露出个红色的公皮封面,上面用楷书浓墨重彩的写了“机密”二字。
像是一封正式的公文,倒不像信。
这安子堂搞什么呢?跟拆套娃似的。
李昭昭满肚子疑问,打开看了起来,这一看不得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的确不是信,更不是安子堂写给她的信。
这是一封已经结案的公文。
全文内容大致是:大琥三十八年,在琥京城西边二十公里有一处占地三十亩的茶园地,本来归属于一个叫谢远方的商人。
但被一个恶人给霸占了,谢远方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好去告了官府,官府审查后逮捕了在青楼喝得酩酊大醉的恶人
这恶人收监后,案子提交到安子堂手里,可出人意料,一向铁面无私的他不但没有公正的处罚这恶人,反而放了他,又以诬告的罪名把谢远方抓了起来。
没过多久,谢远方不明不白的死在监狱,他的家人也被永远驱逐出了琥京城。
谢家所有的财产都被充公。
结案词是安子堂写的,他的笔迹,李昭昭认得,她实在看了他太多太多的卷宗。
只有一句话:谢远方诬告在先,案犯无罪释放。
这个案犯叫顾柏。
大琥的二皇子也叫顾柏。
能让人安子堂这样身份维护的人,也只会有这一个顾柏。
李昭昭目光闪动,手紧紧捏着这封机密公文,纸张因此变形,她不经意抬头,铜镜中自己一脸凝重,各种各样的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
这封公文仿佛幻化成人型,在她耳边说着安子堂如何攀附权贵,如何以权谋私,如何狼狈为奸谋害老百姓。
是谁送来的这封公文呢?目的是要挑拨安子堂与她的关系吗,还是想把安子堂伪善的真面目揭开给她看呢?
即将实战考试了,这个节骨眼上收到他的“把柄”,她该如何自处?
李昭昭内心滋味难以言说,她和安子堂这些日子的相处,很难评价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要告诉他这件事吗?
心里对他的感受和脑子的权衡不停的在拉扯打架,她都不知道在梳妆台前坐了多久,直到安齐敲门,“昭儿,不好了,章府无人了。”
李昭昭“蹭”一下站起来,拉开门,“无人?去哪了?”
“我四处打听了下,好像昨日宫里就派人把安大人接进宫去了。”
这是什么路数?
安子堂怎么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李昭昭不明就里,瞬间觉得似乎有人在下一盘棋,心中起伏不定,不确定自己这颗棋子会在这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未等她琢磨出什么,第二日就有户部的人来接她去考试,她简单带了些衣物,药品,银子就坐上了马车。
就这么走了三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李昭昭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强打起精神跳下来,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镇,楼房,商铺,药店,食肆,茶寮应有尽有,但都是空荡荡的,不但没有人,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显然这幅破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一切都那么萧瑟肃杀。
周围也静谧异常,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腐肉坏掉的腥臭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