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得蓝多传话,来到天牢,安子堂已先到了,他背对着她,正与李中奎说着什么。
李中奎先看见她,上前深深给她作揖,“小月的事,多谢安侍读了,在下听安大人说了,才知您不惧得罪太子、太后都要坚持还小月一个公道,请受中奎一拜!”
话落,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
李昭昭赶紧扶起他,见他虽还是伤痕累累,但精气神已大不一样。
面对李中奎如此大礼,她平日灵活舌头这时倒打起结了,“您先起来,先起来,这个案子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我的职责,倒是您,受了太多罪,我听闻陛下已传您觐见了,何时才放您出去?”
李中奎却摇了摇头。
安子堂走近他们,解释道:“暂时还不能出去,既要出去,就得清清白白,待李中月开棺后,坐实太后罪名,自会有旨意下来,当下只得先委屈李大人继续待在这儿了。”
顿了顿,他又添一句,眸中锐意坚定,“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人对你动刑。”
这可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李昭昭眼眸发亮,“陛下同意开棺了吗?!”
转而又抱歉看向李中奎,“对不住,我也不想打扰你妹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中奎坦然笑着,“安侍读聪慧,我从未想过还有开棺这个办法,小月泉下有知,也会同意的。”
看着李大人投来信任的目光,李昭昭有些汗颜,心底发虚,垂下头。
李中奎追问,“开棺后,不知安侍读有何办法能证明,太后与小月之死有关?”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没有太大把握,这时,安子堂给她解围,“李大人稍安勿躁,等我们把一切安排好了,自会请你来看这场戏,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中奎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太子的下场,唏嘘一番,李中奎身体仍很虚弱,便回到重新安排的牢房。
干燥,有新的被褥,供他休息,至于文建福,被李中奎狠狠打了一顿,现在皮青脸肿的窝在角落打瞌睡。
昏暗的牢房中,就剩两人相对而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和铁锈、积水、臭老鼠的味道,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李昭昭道,“安大人让蓝多传话,要我来这,就是与李中奎大人见一面吗?”
安子堂半边脸隐匿在阴影中,他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但他一向不苟言笑,李昭昭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你跟我来。”安子堂转身。
她跟着他进入一个牢房,宽敞阴森,墙上挂着锈迹斑斑各种刑具,地上也摆着奇形怪状木头架子,浅色新鲜的,深褐色陈旧的血迹全然渗入其中。
角落还立了一个桌子,上面一溜排着铁签、烤架、木杖、红铜烙铁、钉钩、锯子、钳子等...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间专门受刑的刑房。
李昭昭浑身不自在,“你带我来这屋子做什么?”
安子堂静看她片刻,拉她到那些刑具前,“这是插针,用烧红铁签插入他的十指,苦不堪言。”
“这是阎王闩,将此铁窋套在他头上,让他眼睛刚好从这铁窋洞露出,我们一左一右一紧一松地拉皮绳,让其一丝一丝勒住他脑门,直至他脑袋被勒成葫芦状,脑浆爆出而亡。”
“还有,这是站拢,里面布满钢针,让他置身其中,一动变血肉模糊,活活站死。”
“至于这个.....”
他一本正经介绍起这些刑具,李昭昭越听越不适,“停停停,谁让你这么恨之入骨,要让他挨个受一遍吗?”
蓦地,他走近她,双眸赤红,偏头问,“你不想吗?他和太后那老妖婆如此.....欺辱你...”
原来他是想把这些刑罚用在顾枫身上。
“你都知道了?!”她仰头望他,他的眼睛蕴含那么浓烈的怜惜。
“是我大意了。”安子堂面容闪过懊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他有多危险,其实他便是窥珠楼的幕后之人。”
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李昭昭难以置信,“为何你不告诉我?”
“那时你对我还不够信任,在僵尸镇你又崭露头角,顾枫想招揽你,我担心若你知道他是窥珠楼幕后之人,与他相处时露处马脚,他会杀你灭口。”
他为她想了这么多,想得这么远,想得这么细。
她不但浑然不知,还误会他,对抗他,连同那封公文,交给了能家乐。
他后悔不已,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人像一对小刺猬,都竖起尖尖的刺,却不知这样,靠得越近,越是互相伤害。
想明白这点,李昭昭忍不住定定望他,正与他情意绵长的双眸相撞,那么明显热烈。
她好像窥见他的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不由垂下头,察觉到两人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可目前这局面,她却有丝胆怯。
忽的又想起什么,担忧道,“也就是说,顾枫还知道我真实身份,我是李昭昭,不是安昭儿。那他会不会揭穿我呢?”
安子堂见她闪避神色,心沉了下去,她似乎故意忽略他冒头的那点情丝,但还是安抚她,“他不会揭穿你的。”
“他有这么好心吗?”
“因为他想要你。”安子堂直白道。
李昭昭连忙摆手,又惊又慌,“我不要他!他是个疯子,我....我简直想一脚把他踢出琥京城去!不,踢出凡尘,踢出三界之外,反正能有多远就踢多远。”
这些孩子气的话,安子堂听了,淡淡一笑,手放在她肩头,让她安静下来。
两人怔怔对视着。
他郑重且认真道:“我帮你一起踢。”
李昭昭游移不定,“我们能做到吗,听闻东宫走水,他舍命救了陛下,太子之位万一落到他头上,我们哪能斗得过他?”
安子堂毫无惧色,反问她,“《大观论》第六章第十五条,是什么,还记得吗?”
既提起这个,李昭昭可来了精神,她是倒背如流,瞬间便明白安子堂的意思了。
《大观论》第六章第十五条,说的就是以下克上,越是处于劣势地位,越能四两拔千斤。
“我记得,后发先至,必能绝地反击。不能轻易认输。”
“记得就好。这次开棺,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可我不是很有把握....”
“没有把握也要显得有把握。”
见他如此笃定,李昭昭面带疑惑,安子堂搂过她,附耳轻声低语,离得这么近,李昭昭心跳如雷,一边听他计划,瞳仁放大,一边又连连点头。
月色透过窄小的窗口照在两人身上,在这样的地方,这对“小刺猬”身上的刺,不知不觉都偷偷缩了回去。
从天牢出来,这一次安子堂亲自送她回了“生生殿”,两人都想说点什么,却又都没说,一路无言。
安子堂:“到了。”
李昭昭:“啊,这么快?”
话落,意识到自己某些想法暴露了,赶紧闭紧嘴巴。安子堂压住笑,“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李昭昭抬头看他,他那冰块脸和平日好像哪不一样了,到底哪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后知后觉发现他的眼珠子又亮又润,居然....还挺好看...
原来里面的冰山化了,墨玉丸般的瞳仁就露了出来。
回到屋内,李昭昭在硬板凳上傻坐了一阵,垂眸回味着两人相处的点滴,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又骤然响起。
难道他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李昭昭飞速起身,心中雀跃,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人却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