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静静盯着李昭昭,李昭昭大胆与他对视,容色不惊,只挺直背脊。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太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到半炷香,莫煜摘下手套,向皇帝禀告,“和第一次结果相同,李中月是从高楼跃下,头骨碎裂而死。只剩白骨了,尸身上其他痕迹已无法寻到更多线索。”
莫煜如实回复,皇帝蹙起眉头。顾枫专门点她,“安侍读,听见了吗?化为白骨了,你还能如何?”
太后也面露得意之色。
李昭昭并不见慌乱,步子轻移,先是问李中奎,“李大人,令妹何时下葬的?”
李中奎记得清楚,“去年12月下旬。”
听到这,莫煜心头一跳,李昭昭好像看穿他在想什么,紧接着问,“不过一年时间,还是隆冬下葬,尸身就化为白骨,在下虽不是仵作,但好歹会翻阅几本杂书,据《洗冤录》记载,天气冷,棺材又密封没有空气水汽,尸身怎么会消弭得如此快呢?莫大人,你有何解释?”
莫煜脑门都是冷汗,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安子堂给李昭昭帮腔,“莫大人,你无须想太多,只要根据你多年经验,拿出一个可能性的猜测便可。”
对于莫煜的三缄其口,皇帝心中另有盘算,连大理寺的人,远离皇城,却还是有所顾忌,到底是顾忌在场何人呢?
“莫煜,你不得有任何隐瞒。”皇帝厉声提醒。
莫煜得皇帝首肯,先打了个摆子,后伏低叩首,再起身时说话就顺畅了,“安侍读说的没错,李中月身亡时天气寒冷,一年时间,是不足以让肉身消弭,除非她生前吸入过一些特殊香料,会加快尸身的腐败。”
香料?
众人都一脸诧异,都没想到,内里还有这门道。
李中奎斩钉截铁,“小月一向不喜香料,随身连熏香荷包都未曾佩戴过,不会是她自己的。”
皇帝眉头拧得更深了,安子堂观他面色,接着问莫煜,“莫大人不如说清楚些,是何香料?”
莫煜犯了难,“这个....恕微臣才疏学浅,尸身化为白骨,在下已无法分辨了。”
太后贴着顾枫身后,脸色随着皇帝与莫煜对话起起伏伏,现下看来根本找不出可以定她罪的证据,她使劲扯顾枫袖子,示意他趁此撇清。
顾枫似很听话,马上道:“父皇,莫大人在大理寺任职二十多年,经验丰富,连他都无法分辩,天下还有谁能呢?”
接着,上前几步走近李昭昭,眉目深邃凝视她,“你敢说你能吗,安侍读?”
李昭昭迎上他的目光,微笑,“四殿下性子太急了,微臣能不能,等会立见分晓。”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坨油纸,打开后,里面有一小坨香料,移至莫煜跟前,“莫大人,你闻闻,这个香料可否有化尸效用?”
那坨香料只有拇指大小,浅黄色,底部有燃烧痕迹和余灰,显然是某个香炉燃剩的。
莫煜手一拂,煽动香气,鼻翼一吸,眼眸亮了,“这是玄凝香!”
此话一出,顾枫胳膊被太后一下子捏住,他轻瞄一眼太后紧绷惊恐的面色,不置一词。
安子堂跟着问,“莫大人,难道此香可加速尸身溶解吗?”
莫煜点头,“这个香比较特殊,活人闻着提神醒脑,香气会停留在鼻腔很久,若突然身亡,香气会加速血液流动,直白的说,这香会趁人没死透,溶入血液,待血液凝固,就会产生化尸作用了。”
他说话间,李昭昭行至李中月尸身边,蹲下,扬声道:“李中月虽然只剩白骨了,但还有头发,身体发肤都能反应死者生前状态,我说的没错吧,莫大人。”
莫煜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说的也没错,唯有点点头。
只见李昭昭剪了一小撮头发,放在盛满清水的碗中,后端至莫煜前,“您再闻闻呢?”
碗里飘荡着干枯细软的发丝,莫煜低头一闻,瞬间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头发里也有残留的玄凝香。”
此刻,太后宛如一坨泥巴,浑身发软揪着顾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顾枫脸色也不好看,正欲跟皇帝说些什么,安子堂抢先道:“陛下,这玄凝香,矜贵少见,一指甲盖值千金,是专属于太后的香料。”
大臣们都明白了。
李昭昭站起身做总结,“诸位都看见,都听见了,只有太后所用香料,残留在李中月发丝中,她生前与太后一定接触过。”
说着,她走近顾枫,目光越过他,看了一眼缩在他身后那个老太婆,笑了,但很快调转视线,挑衅望住他,“也许四殿下会说,接触过,也不能代表太后迫害李中月,要说可能性,确实还有余地让你们狡辩。”
顾枫死死盯着她,唇抿成一条线,抬手,反射性护住太后。
太后躲在他高大身材后,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侍读,敢置喙哀家,什么狡辩不狡辩的,难道不是吗?万一有人偷了哀家的香料呢,你油纸里包的不也是从永春殿偷的吗?不然哪来的,李中月之死与哀家无关,休想把脏水泼到哀家身上。”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大臣们虽不敢多言,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都知道太后与这事脱不了干系,李中奎亲眼见这个真凶,还死不悔改,气得双眸发红,拳头捏紧,正欲冲上去,立刻被敏锐的轻骑尉拦下。
“你个老妖婆,为老不尊,害死小月,还冥顽不灵!死不足惜!”李中奎大骂。
“不关哀家的事,要找麻烦你找顾柳那个废物去!都是他干的。”太后口不择言回骂。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柳,此刻成了别人嘴里的废物,这两个字太过刺耳,皇帝沉声道:“够了!”
场面难堪,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
正僵持不下,李昭昭一个健步到太后身边,猛然抓住她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掉她无名指上的鎏金护甲。
顾枫与太后还未反应过来,她双手已把护甲呈至皇帝面前,“陛下,请您过目。”
她的掌心躺着一根鎏金湛蓝护甲,太后一直戴着,皇帝也很眼熟了,他拿起,不明白她的意思,手指随意捻动几下,一个像小石子的东西从护甲中滚出来。
皇帝定睛一看,瞬间瞳孔放大,“这....这是....牙齿?!”
在场所有人震惊不已,护甲里居然藏着牙齿,连太后都一脸惊愕。
李昭昭眉目一扬,干脆道:“是,这是一颗牙齿,是李中月的牙齿。‘阴女’不但血液珍贵,传言牙齿也有回春之效,在她下葬前,太后还拔下她的牙齿,放入护甲中,日日佩戴,可谓丧心病狂。如今有文建福的证言,有沾染玄凝香的头发,还有护甲中的牙齿,人证物证俱在,微臣请陛下做主,还李中月一个公道,还李中奎一个清白,处置罪魁祸首。”
说罢,她双手交叠,单膝跪地,坚定地要个结果。
看着那颗泛黄小巧的牙齿,皇帝手都有些颤抖,安子堂给莫煜一个眼神,莫煜赶紧上前从皇帝手心取走,又掰开李中月下颌,仔细比对,背心冷汗直流,扭头回禀,“陛下,确是李中月口中后牙。”
面对如此铁证,太后瞬间瘫软在地,不住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哀家没有取她的牙齿,哀家只是触碰过她的脸和皮肤,哪来的牙齿,为何会在哀家护甲中?!”
顾枫面色森然,却站定不动。
太后癫狂起来,抱住顾枫大腿,“枫儿,你信祖母,哀家真的没有取下她的牙,是顾柳要讨好哀家,才找到李中月的。”
慌乱中,太后已不知不觉自认,见无人再信她,她又哭诉道,“自田氏小产后,顾柳深知这辈子他都无法孕育子嗣,又欲安排另一妾室罗氏假孕,便求哀家帮他打掩护,让哀家在密室中准备一个真孕妇,待时机一到,狸猫换太孙,可保他太子之位。”
没人料到太后与太子背地里还有这个勾当,居然还想着要混淆皇室血脉。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皇帝更是气得身子发颤,怒骂,“母后,你这是要亡朕的江山啊!”
太后一时失言,肠子都悔青了,泪流满面,“皇帝,哀家只是想了想,没有这样做,为的是要李中月的一点血,假意答应顾柳的,哀家一向嫌弃他,你知道的。你信哀家,哀家也没有逼死李中月,是文建福追她,她受惊后才坠楼的。哀家,冤枉啊~”
皇帝头痛得闭起眼,不为所动,太后又扑到顾枫身上,慌得威胁起他,“枫儿,你为哀家说句话呀,难道你以为你就可以独善其身吗?你的秘密.....”
话还未说完,周全生怕她说漏嘴,打断道,“太后,四殿下受你瞒骗,被你利用,你还想他怎么样?”
太后气急,“哪有你这个阉人说话的份!”说着,上前扇了周全一个耳光!
顿时,周全被扇倒在地,委屈得哭了起来,眼看一场闹剧又要开始,顾枫无奈,只得上前拉开她,拉扯之间,年轻气盛的他居然也被推倒在地。
蓦地,人群里忽的有人大叫起来,“四殿下被捅了一刀啊!”
果不其然,顾枫无力躺在地上,头略略抬起,左手捂住腰腹,一股股鲜血从他指间流出,与他白皙手指形成鲜明对比,他诧异道:“祖母,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众人循着地上一串血迹望去,太后的翘头履,衣裙下摆都是顾枫的血,再往上,她手中则握有一把匕首,刀锋尖锐,寒光闪闪,却又鲜血淋漓。
皇帝第一个奔向顾枫,目眦欲裂,要是这个儿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细想,大吼,“来人!来人,传太医!把这个老妖婆给朕抓起来!”
太后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手一抖,刀“哐当”落地,她无措道,“不是哀家,不是哀家,这匕首不知为何出现在哀家手里。”
猛然间,她想起什么,眼里迸发精光,“是枫儿塞给我的,是他硬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