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皇宫时,皇帝龙颜大怒,急火攻心差点厥过去,又是宣太医又是宣大臣,等他缓过劲来,熊兵染已跪在养心殿外了。
皇帝不顾太医劝阻,坚持下榻,踉跄走出内室,一脚踹到熊兵染肩头,“你还跪在这给谁看,朕让你带着禁卫军跟着枫儿,你倒好,就派那么两队,你的大部队还搁殿前司孵蛋呢?!”
熊兵染自有他的打算,禁卫军是他最有力量的一支队伍,怎么可能一下子倾囊而出,哪怕皇帝下令,他也阳奉阴违,只派了先遣部队跟着顾枫。
谁能知道那些大扈人消息竟如此灵通,顾枫的一举一动,连落脚的客栈,如此机密消息都被他们掌握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也不想顾枫出事,毕竟是马上要结成亲家的,熊逸冰得知未来夫君出了事,哭得那是房顶都快掀了。
并且跟他多年的老部下死了,唯一一个擅爬树的禁卫军活下来,说肖江死得极惨,头都被砸扁了。
熊兵染老脸沉重,“陛下,臣必须第一只时间跟您解释和请罪,臣.....”
皇帝无语闭眼,再睁眼时,声音颤抖,“你别耽搁了,赶紧带着大部队出发吧,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把枫儿给朕带回来!!”
熊兵染郑重点头,“臣遵旨!”
待他离开,心神大乱的皇帝在屋内走来走去,顾枫这个小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只有一个儿子了!
他已至暮年,实在不能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
“来人,传能家乐来见朕,他思虑周全,最是临危不乱,快快!”
王骏为难,“陛下,能大人已告老还乡了。”
是啊,这忠心耿耿的老臣往日最喜欢在他耳边念叨,可他并未珍惜,回过神来,皇帝一时错愣,随即蹙眉嗟叹。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皇帝又想起什么,“那个凌少峦呢?他武艺高超,又年轻力壮。”
“凌勇病重,凌少将军已回陈城探亲了。”王骏轻轻摇头。
顾枫出发前,曾问过他,要不要路过顺势问候下凌勇,可他冷脸拒绝了,如今若再传召凌少峦去救顾枫,别人怎么会尽心尽力?
皇帝很是后悔,有时候哪怕成为九五之尊,也不能事事做得不留情面。
可难道这硕大琥京朝堂无可用之人吗,皇帝忽的愤起,正想宣全部朝臣上殿骂个狗血淋头,二皇子顾柏带着房琴玄求见。
甫一进入,顾柏直接了当表明来意,要去营救顾枫。
皇帝听闻,忍不住老泪纵横,世人都说皇家人没有互帮互助,只有你死我活,可他两个儿子都兄友弟恭,血浓于水。
但这次,他不敢再让顾柏去冒险,便当场擢升房琴玄为将虞候,统领三团骁骑营,即刻赶往盐盐镇。
职级一直处于中不溜求的房琴玄正直壮年,忽得重用,欣喜不已,单膝跪下谢恩,见他诚恳姿态,皇帝满意点头,蓦地又狠绝道,“那些大扈人,朕还是对他们太客气。劣质民族,敢掳朕孩儿,朕一定要他们付出百倍代价!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威胁到枫儿安危,一个不留。”
房琴玄应下,“微臣遵旨!”
顾柏上前安慰,“父皇,放心,四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
......
琥京城里变了天,陈城这个富庶小城最近也是愁云惨淡,因为老百姓们一向敬重的凌勇因病逝世,享年仅56岁。
入夜,凌府一片缟素,凌飞峦面目憔悴,身着斩哀,正循着规矩,每三个时辰给父亲上一炷香。
红镖是孤儿,从小就被卖入凌府,虽和凌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得主母同意,他穿起了缌麻。
中原人的文化就是这样,人去了,越是亲近的人,守丧时,穿得是最差的,反而远亲,还可以穿好一些。
着斩哀,服丧三年,着缌麻,服丧三个月。
凌飞峦身着的粗麻甚至都未修剪,其实扎得他很不舒服。
但这点不舒服又算什么呢,他永远忘不了飞奔至凌府内堂时,那悬于半空,大大的“奠”字扎入他眼眸时痛彻骨髓的感觉。
耳边都是女眷们嘤嘤的啜泣声,横梁上垂落着白帐,随着风时而起时而落,硕大墨色的棺材放置在正中央。
父亲,就躺在里面,按照规矩,本应棺盖合一,可不畏口舌的主母,也就是凌飞峦生母,徐氏却没有合上棺盖。
她知道,老凌一直在等儿子回家,想第一时间见到他。
双腿如被绑了铁块,凌飞峦步步逼近棺材,父亲面目安详,他很久没见父亲那不再紧皱的眉头。
自祭童案后,父亲再无笑过,日子久了,哪怕用膳饮水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里,眉间那浅浅竖纹都未消失。
他上前轻唤,“父亲,峦儿回家了。”
姑姑红肿着眼睛抱怨他,“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连你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走得不瞑目啊~”
凌飞峦无可辩驳,双眼一酸,喉头被堵住,他咽回眼泪,轻言,“孩儿不孝。”
徐氏却并没怨怪他,情绪稳定,语气坚定,“莫要掉泪,来灵前跪下,给你父亲嗑三个响头。”
凌飞峦抿紧唇,看向母亲,她早已两鬓斑白,可当家主母的气势仍未松懈,俩母子视线碰触,也无需多言,他双膝重重落地,嗑下第一个响头,满心悔恨。
第二个响头,泪溢出,坠落在地。
第三个响头,额头已出血。
徐氏命人再递上三柱香,三点星火一明一暗闪烁中,她道,“封棺。”
凌勇已停灵一日,凌飞峦晚了两天才回,被那群“土匪”耽搁了整整一天半,他和红镖走了很久才找到新的马匹。
拳头在袖中捏紧,眉心的鲜血滑过鼻梁,下巴,洇红了他胸口,血里蕴含着恨,幻化利剑,刺穿整个胸腔。
在陈城,凌勇这么有威望的将军一般会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供来人吊唁,可他自己遗愿却是七日内出殡、落棺、立碑。
“少主,府外,很多百姓还不肯离去。”红镖的声音拉回了凌飞峦思绪。
他平淡道,“告诉他们,早日归家,明日一早,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红镖还想说些什么,见他面目虽平静,可似乎再无多余一丝力气了,“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出殡、下葬整个过程,百姓夹道默送,肃穆安静,后飘起细雨,犹如天地恸哭。
等所有仪式结束,徐氏谢绝大多数宾客慰问,回到凌府后递给凌飞峦一封信,“这信,你爹早就写好了,让我转交给你。你不必自责,生死有命,其实老凌最惋惜的是没有看到你娶妻生子,他说你心思整日都在耍刀、残局棋谱上,对女子都未开窍,之后可不能这样了,凌家还等你开枝散叶。”
凌飞峦一愣,抬眸望着徐氏,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娘~”
徐氏叹气,搂过他,轻拍他肩头,“傻孩子。”
伏在徐氏膝头,高眉骨与鼻梁衔接处盛着他的眼泪,泪流干了,眸中只余坚定。
“父亲,欠你的公道,欠我们凌家的,儿子定会替你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