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皇城中浮沉,孩童时期懵懂无忧,少年时期矜贵高傲,可转眼间,就从金尊玉贵出身的皇子变为洗脚婢生的“假货”。
他死守着那个让他跌入深渊的秘密。
似乎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在这个秘密曝光前,成为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
被人要挟、毫无权势、被人拿捏的日子,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不想再过,也不想再喝那苦得作呕的汤药来压制身上的味道。
那个秘密幻化成了一把利剑,仅靠一根线吊着,悬在他头顶之上。
可今日,就在他以为全局掌控在他之下时,有人告诉他,安子堂即将斩断那根线,让他死于利剑之下。
他绝不允许。
其余士兵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正欲提刀将出言不逊的萧如因砍杀,不远处的某处灌木丛晃动,顾枫瞄了一眼后,抬手阻止,他定定扫视萧如因和郑元松片刻,道,“给他们解药,绑起来。”
士兵手快的将二人拖下去。
随后,他蹲到墨托跟前,用大扈话问了他几个问题,墨托哆哆嗦嗦的回答了。
这时,天气陡然起了变化,乌云遮日,天际线隐约一道黑线翻滚,士兵上前提醒,“殿下,属下曾见过此种景象,这是要来龙卷风了,此地毫无遮拦,不如我们先撤吧。”
顾枫站起身,眉目远眺,嗔馆主的叮嘱他还没忘——先出日光,后又风卷。
简直准得可怕。
安子堂携着越莲光回琥京城告密、李昭昭跟着回京自证、极端天象即将袭来,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逗留。
千门洞仍静静矗立在灰暗天色中,枯叶碎石渐渐卷起,顾枫垂眸,思索片刻后,立刻翻身上马,扭头冲众将士道:“全军撤离。”
当成千万个马屁股熙熙攘攘的离开后,接近洞口的某个灌木丛开始一阵晃动。
没一会儿,李昭昭钻了出来,随后安子堂也钻了出来,他牵着她,为躲避即将来到的龙卷风,两人又双双钻进洞中。
安子堂将树枝等遮掩物堵到洞口,刚归置好,由远及近的龙卷风便呼啸而来,风声鹤唳,好不吓人。
若顾枫知道两人不但没离开,还就藏匿在离他不远的灌木丛中,定会气得吐血。
更别提当下安子堂快步上前,张开臂膀抱住了李昭昭,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她才完全放松下来。
李昭昭吸吸鼻子,越发没大没小,“你真是要玩死我了,得叫你声大哥。”
安子堂笑得胸腔震动,还开起了玩笑,“嫁给一个通缉犯难免刺激一些,娘子受惊了,让为夫看看。”
说罢,他捧起她灰扑扑小脸,如此奔波,小脸弄脏了也就罢了,怎么嘴唇都肿肿的,嘴皮还破了?
他粗糙手指摩挲着,眉头紧紧蹙起,“嘴怎么回事?”
李昭昭顿时慌得心都跳漏了一拍,赶紧转移话题,“没事,就是太干了,如因不是说你带越莲光回琥京城了吗?为何你还在洞门躲藏着。”
她以为他会有什么惊天计划告知,因为他总那么从容和有备无患,谁知他只道,“藏在这,才能等到你。”
两人眸光痴缠着,比亲吻更扰动她的心。
在洞外呼啸风声中,安子堂将大船那晚的事一一道来。
“那晚你从船舱消失后,黎黎出现,我逼迫她说出你的下落,才得知顾枫从托尔木处得知越莲光的癖好,便与她装作夫妻,引他注意。我们成婚时,他隐在暗处,向越莲光提议换妻游戏,一石二鸟,混上船,并名正言顺换走你,将你带回两国边境处。”
果然变态深知变态口味,这种没节操的点子,不愧是他能想出来的。
黎黎明明跟随凌飞峦多年,可能被李昭昭刺激过了,居然转而投靠顾枫,但她也是个刺头,能这么顺利交代?
“你怎么逼她的?她可是强吻凌飞峦的女人。”
安子堂有一丝不自在,哪敢把撕烂黎黎衣衫,红烛堵其腿心的事告诉她,干咳几声,
“我自有我的办法,在外偷窥的越莲光正好也进入船舱,我说服他后,连同黎黎、墨脱一起下船。”
这么简单一句话,其实信息量很大。越莲光居然会被他说服?
李昭昭又问,“那船是谁炸的?”
“我炸的,为了迷惑顾枫,并放出消息,越莲光被炸毁容,方便郑元松戴面纱假扮。”
计划一层套一层,李昭昭有点迷糊了,“等等,你哪来的炸药?”
“凌飞峦带来的。”
“啊?他啥时候来大扈了?”
“我们成亲那晚。”
“我们成亲那晚?!怪不得那晚你说困了累了要睡了,原来连洞房都不洞了,放着新婚妻子不要,出去见别的男人?!”
李昭昭回想起两人被宾客起哄着送入洞房后,她一脸娇羞,正不知所措今晚两人该怎么渡过,安子堂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让她扶着就寝。
她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望,总归是扶他上榻后,自己简单洗漱,也合衣睡下了。
殊不知背着她,他竟去和凌飞峦“幽会”了!
见她那侧目模样,安子堂歪头,忍不住要笑,揶揄她,“没洞房,娘子很遗憾的样子。”
气得李昭昭捶他,“我哪有?!你们两个男的实在太奇怪了,什么时候又成好兄弟了?”
其实对于这一点,任安子堂再怎么料事如神,也不会想到凌飞峦会在他和她的大婚日来找他。
虽然是场假婚礼。
那日宾客散尽时,有个小孩向他要了一颗糖,随后塞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一位凌叔叔给的。
纸条上写着:婚礼是假的,洞房就没必要了,蓝多、塔尔木都在我手上,子时,酒肆后巷等你。
凌叔叔?
安子堂笑了,这个约,他是不得不赴了。
凌飞峦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哭笑不得,他问:“她主动亲过你吗?”
熟稔人性的安子堂知道他不会无端端问这种话,很快,两人交锋几句,他就得知,李昭昭为了偷凌飞峦腰间的钥匙,用了美人计,主动吻了他。
但很显然,凌飞峦不但不介意被他知道,还略有些洋洋得意,似乎被她主动亲一口,就代表他在她心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情场清兵蛋子简直清过要糖吃的小男孩。
虽然心中吃味,但一向稳如老狗的安子堂却放下这个话题,“我们还是先谈正事。”
凌飞峦扬眉,表示赞同。
他从小就活得自我,也许越是自我的人,越坦然,他不吝啬检讨自己,
“将你关到狗笼中,是我错信顾枫,以为你真的出卖了大琥,若你要套讨回这笔账,我任君处置。”
他严肃眉眼,在昏暗后巷中若隐若现,那么坚毅,安子堂心中叹道,不愧是凌勇将军的儿子,是非分明,有错敢当,其实他从没怪过他。
但这个心底话,安子堂没有说出口,而是问他,“你是从哪发现不对劲了?”
“顾枫说帮托尔木找到了塔尔木,还带他去见了陛下,那个塔尔木少了一指,多年前,我调查谢远方案时就知道真正的塔尔木有六根手指。”
“后来,红镖查到,在琥京城赌坊多了一个老千,会大扈话,有六根手指。”
“我一直跟着他,直到一个叫周羽的要杀他灭口,周羽是周全的侄儿,周全是顾枫的人。”
“蓝多救了他。是你一直让蓝多保护他,想必也是想引顾枫出手,抓住他杀人灭口的把柄。”
“但你想不到顾枫为了斩草除根,连自己人都会杀的,若不是我,周全、蓝多、塔尔木都会死在他派来的杀手上。你听明白了吗,顾枫不止是黄雀,还是黄雀身后的猎人。”
“好像,他生怕你回到琥京城。”
他当然怕,他知道李昭昭一定会把秘密告知于他,甚至方才萧如因都说露了嘴。
安子堂垂下眼皮,眼下一片阴翳,顾枫的秘密,他在想是否该告诉凌飞峦。
这个秘密非同小可。
凌飞峦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上前一步,与他面对面,吐露心声,“谢远方的案卷一直在我手中,如今我知真相,你隐忍吃了这么多年的哑巴亏,那么我父亲的案子,我也愿意相信你情非得已。”
稍顿,他道:“我喝过白芸豆汁,很好喝。盐盐镇的僵尸之乱,由你真正终结,安子堂,我凌飞峦很少服人,除了我父亲,你是第二个。”
安子堂抬眸望住他,眸中闪烁,这个少年将军终于放下对他的偏见。
两个男人一时无言,也无需再多说什么。
末了,他道:“我们一起杀回琥京城,与顾枫那厮算个总账,如何?”
安子堂嘴角上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