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度过的这几日,林锦体会到了久违的轻松与愉悦。然而,近两天他却发起了愁,因为马上就到他回门的日子了。
在新人出阁的习俗中,通常三天后要回娘家探望。带的礼品越丰厚,就表明在婆家越受重视。
村里平日里没啥大事,忙完农活时,村里的嬷嬷们便会闲坐在某户人家中或村里的大树下,扯些家长里短。碰上谁家办喜事,这回门之期,她们可盯得紧了,就盼着能瞧出点热闹。即便没有,她们也能就着回门礼谈论个两三天。
其实林锦并不知晓,自己是被卖到陆家的,在陆家的身份类似于奴仆。明媒正娶的回门礼固然重要,可对于被买来的他而言,回不回门似乎都无关紧要,尤其是考虑到他还有个贪得无厌的大伯嬷,一旦沾上,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林锦之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被卖来的,是因为田翠花担心他知晓后会偷偷逃跑,故而没敢将实情相告。而陆言青则以为林锦心里明白,不愿去戳他的痛处,便也未曾提及此事。
但林锦清楚,在农村,回门可是件极其重要的大事。新婚夫夫若不回门,就意味着婆家对新夫郎不满,若被旁人知晓,定会招来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所以,尽管他不想回大伯家,总想悄悄跟陆言青说不想回门,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一想到会被人议论,连带着这么好的陆家人也会被人说道,他就狠不下心。只是见陆言青这几天只字未提,也没见准备什么东西,他又怕陆言青不喜欢他,不愿陪他回门。想到这儿,林锦的心不禁一阵抽痛,人也变得闷闷不乐。
尤其是一想到回门之事,林锦又猛地意识到,他和夫君至今尚未圆房。每晚,陆言青都会抱着他入睡,偶尔也会亲亲他。
然而,每当触及圆房之事,陆言青都会戛然而止。他本就被亲得羞涩难耐,身为哥儿,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及。再加上每晚陆言青都会为他轻轻拍背,拍着拍着,林锦就会在这轻柔的拍抚中渐渐入眠,一睁眼,便是天亮时分。
林锦在这儿愁眉不展的时候,陆言青实际上早已准备好了回门礼。虽说林锦已与林大伯毫无瓜葛,但回门这天最为关键的是,他还未曾给林锦的父亲和阿姆上过香。借此机会,理应前去给自家小夫郎已逝的父亲阿姆敬香,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天刚蒙蒙亮,林锦便早早起身,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看着吃过早饭的一家人各自去忙活。他愈发确信今天不会回门了,尤其是陆言青也从未跟他提过回门的事。所以当文秋扛着锄头出门后,他以为今日只需留在家里干活就行。因此,当陆言青叫他一同出门时,他不禁有些茫然失措。
“锦哥儿,咱们出发吧。”
林锦迷迷糊糊地跟着手提竹篮的陆言青迈出家门,直到看到那熟悉的景象,才惊觉这竟是通往林家村的道路,不由得缓缓停下了脚步。
陆言青走出一段距离后,发觉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心生疑惑,转身回望道:“怎么了,锦哥儿?”
“陆大哥,我们这是要去我大伯家吗?”
林锦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陆言青没提起时,他确实渴望像正常哥儿那样回家探望,可当真正走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的大伯根本不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陆言青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起自己竟然忘了跟自家小夫郎说这重要的事。看着愣在原地的林锦,他还以为对方生气了,急忙转身牵住林锦的手,诚恳地道歉:“都是我的错,瞧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跟我的小夫郎讲。今天咱们是要一起回门的。”
被陆言青紧紧拉住手并温柔哄着的林锦,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可一听到“回门”二字,他的心里又涌起了担忧。
他深知自家大伯嬷的蛮横,生怕大伯嬷会惹得相公不高兴,脸上不禁露出焦急之色,轻声说道:“我大伯……”猜到他要说什么的陆言青拍了拍他的手,接着说:“但咱们不是去你大伯家,而是要去给你的阿父和阿姆扫墓,也好让他们认认我这新儿婿。”
听到说是去给阿父他们上香,林锦被他的细心所感动,他已经好久没去看过阿父阿姆了,在大伯家时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探望。他的眼中漫上了一层感动又委屈的水雾。又听到他厚着脸皮自称新儿婿,那刚刚涌起的感动瞬间消失。恼怒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理会这厚脸皮的人。
见林锦不理自己了,陆言青还在纳闷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看到自家小夫郎发红的耳朵尖,才意识到夫郎是害羞了。赶忙快走几步追上去,厚着脸皮哄道:“夫郎大人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阿姆说过哄夫郎不能要脸。
被当成小孩哄的林锦更不好意思了,看着凑到面前挨挨蹭蹭的汉子,红着脸小声说:“我才没生气呢。”
“好好好,谢谢夫郎的宽宏大量。”得寸进尺的陆言青拉住小夫郎的手,紧紧握着。小两口继续亲亲热热地往林家村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仿佛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林锦的阿姆他们葬在了林家村后山脚下,两人刚进村子不久,就在村口的大树下遇见了坐着和人闲聊的王家阿嬷。
王家阿嬷是林锦大伯的邻居,名叫林桂花。因着他嫁给了王二虎,所以大家都称呼她为王家阿嬷或者桂花阿嬷。
这王二虎并非林家村人,是十几年前逃荒来到林家村定居的,做着卖猪肉的营生。因和林桂花家离得近,两家时常相互帮忙,你来我往,关系熟络。等林桂花长大后,便由两家父母做主结了亲。
林桂花家虽说和林锦大伯家相邻,但关系并不好。王家阿嬷看不惯林锦大伯母的为人,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着实令人厌恶。
明明收了锦哥儿他阿父的田地房产,却不好好对待人家,把那么小的孩子当牛马一样使唤,自己那个大儿子却像祖宗一样供着,整天养尊处优。
就算使唤人干活也就罢了,毕竟村里哪家的哥儿小子不帮忙分担家务,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孩都要学着给人端水。锦哥儿父母都不在了,在大伯家多干点活也说得过去。
真正过分的是居然还不给人家吃饱饭,好几次都看到锦哥儿在外面游荡。各家各户明明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锦哥儿却还在外面晃悠,不用说肯定又是田翠花那个老虔婆干的好事,他林桂花才不信锦哥儿要是错过了晚饭时间,这老虔婆还会给锦哥儿留什么饭菜。他林桂花平时是嘴碎了点,但这种丧良心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正闲聊着的王家阿嬷,远远地看到小两口手牵着手,亲亲热热地朝村子走来。
他心里一喜,想着他们肯定是回来探亲的,赶忙迎上前去,大声招呼道:“哟,锦哥儿,这是来回门啊!”
王家阿嬷仔细端详着锦哥儿,只见他身着一件崭新的淡蓝色棉衣,整个人容光焕发。原本消瘦的脸颊也微微圆润了些,泛出健康的红晕,就连头发似乎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枯黄无光。显然,锦哥儿在夫家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锦哥儿微笑着回应道:“是啊,桂花阿嬷,我和陆大哥特意回来看看我阿父和阿姆。”
听到这话,王家阿嬷心里乐开了花,满脸笑容地夸赞道:“哎呦,锦哥儿真是个孝顺孩子啊!那你们快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说完,他还热情地挥了挥手。
然而,当得知两人并非前往林大伯家时,林桂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等小两口走远后,她二话不说,拿起凳子就朝村口走去。一旁的老友试图阻拦,却根本拦不住。
林桂花得意洋洋地说道:“拦我干啥?我得赶紧跟村里人讲讲锦哥儿现在的好日子!瞧瞧那篮子里装得满满的好东西,再看看锦哥儿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哼,最好能把田翠花那个恶毒老虔婆给气个半死!”
两人将身后众人抛在脑后,经过林锦大伯家时目不斜视地从门口走过,径直朝着后山而去。
在林锦的引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林北夫妇,也就是林锦养父母的墓前。
林锦抬手轻轻抚摸着碑上林父的名字,良久之后才低头拔除坟头两边的杂草。望着情绪消沉的自家夫郎,陆言青默默不语,只是帮忙清理起坟墓周围的野草。
林北夫妇墓前的野草众多,只一眼便能看出这里许久无人前来祭拜清理。两人默默无言地将野草清理干净后,才从篮子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祭品和纸钱。将东西在坟前摆放整齐,点燃香和纸钱,望着自来到这里后就情绪低落的锦哥儿,陆言青不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一同凝视着燃烧的火堆。
“阿父,阿姆,原谅孩儿不孝,这么久都没能来看望你们。”
林锦带着哭腔说道,对着墓碑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头。陆言青见他如此,也跟着磕头。
磕完头后,林锦早已泪流满面。“阿父,阿姆,我成亲了,这是我的夫君。”
或许是被陆言青毫不犹豫跪下磕头的举动所感动,也或许是早已被陆言青的深情所融化,往日里总是难以叫出口的“夫君”二字,此刻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被林锦那声“夫君”所震撼的陆言青,难以抑制内心不断涌起的喜悦,但也深知此刻并非高兴的时候。
“阿父,阿姆,我是锦哥儿的夫君,我叫陆言青。我对锦哥儿是真心实意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告诉我,锦哥儿将会是我这一生用生命去守护的人。请你们放心地将他交给我,我发誓会竭尽全力,让锦哥儿过上幸福的日子。”
这般朴实而深情的告白,让林锦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他实在是孤独了太久太久,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黑暗中度过一生时,陆言青来到了他的身旁。
陆言青心疼地将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夫郎紧紧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予以安抚。
紧紧相拥的两人,没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