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弯下腰放进柜子里的那一瞬间他眼前的景象像被附上了高倍的模糊处理,数不清的色块蜂拥而至直到填满他的视野,像稻草一样塞满他永远负重的大脑。
药剂从他无法控制抽搐的手掌中滑落,“嘭”得一声砸碎在毛毯没有顾及到的地板上,流出一地狼藉。
【塔纳!】戈黎尼娅忍不住惊慌地嘶鸣着,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两只瞳孔都收缩到了极小的地步。
巨大的嗡鸣声盖过戈黎尼娅的声音,塔纳托斯撑在桌沿上的手青筋暴起,心脏的震动是那么强烈,似乎要破出他的胸膛,生生从里面撕裂开来!
他听不清戈黎尼娅到底讲了什么,如同未干油墨交杂在一起的失败品,混乱与不适无处不在,明明应该感觉头晕目眩的塔纳托斯却在这时候笑出声来。
不为什么,只为诞生。
走不到尽头的记忆从深处无限地向外延伸,像一条一条珍贵的胶卷般散落在意识的湖面上。
搏动的心脉咕咚咕咚地传输着庞大的养料,生命在中央慢慢盛放。
先是感受到平稳的呼吸,再是代表思维的触角,最后是陌生的,但又熟悉而刺人的注视。
冰冷的海水充斥在这片黑漆漆的世界中的每一个角落,粼粼的丝带状波光穿梭在他们之间,如同母体培育生命的圣地般挤满不断变形的爱与欲望。
无形的脐带在他们之间成型,一刻比一刻更强烈的联系轻轻地覆盖了生命的过去,海浪只是微微拍打就完全吞噬掉了那些有关于“累赘”、“不该存在”的所有记忆,自顾自地将更多更扭曲的爱填入其中。
不管会不会错误,不管会不会变质,就像是飞蛾扑火无所顾忌。
——塔纳托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这种爱即使再冰冷,也滚烫到能灼烧他的肉体。
【我一直期待你……】
他在海水中向诞生的生命伸出手去,然后一头倒入了漆黑的海底。
“呼——”
他撑在桌子边上的手脱力般松开,身体惯性地往后倾倒而去。
但是就在他将要背部倒地的那一刹那,有人接住了他,那人冰凉得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如同锋利的镰刀划过猎物的脖颈,但又像一道代表重逢的亲吻。
血腥的,却又带一点浅浅的温柔;扎人的,却又一摸就会柔软的。
——荆棘上长出了瑰丽的玫瑰。
【属于我的,哥哥。】
要在我身上筑巢吗——将我作为你长大的养料。
母亲想要你的反哺……
……
沉沉的夜色降临在小小的医疗室里,穿着病服的塔纳托斯侧身睡在床上,手心里还有一瓣搅碎的花瓣。
从经络里渗出来的鲜红花汁几乎将他的掌心染红,黏黏糊糊的。
庞弗雷女士稍微拉开帘子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熟睡后就离开了。走之前她还多看了几眼塔纳托斯手里捏碎的花瓣,寻思着这是从哪里飘进来被他发现的。
临近午夜的风还是稍显冷冽,塔纳托斯无意识地朝被窝里藏进去一点。
下一秒,一只手拎着被子上边有些粗鲁地将他埋进了被子里,随后有些手生地帮他顺带掖了掖被角,只是动作看上去没什么耐心。
汤姆做完这些事又坐回了椅子里,永远闪动着血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就像一个人偶一样。
潜移默化的替代正在一步一步地更改他的表面,但源自灵魂的本能又时不时地上浮出来,偶尔展现一点来自另一个极端的无爱主义。
然而塔纳托斯对此十分满意。
抛却本能的哥哥——变成一个跟他一样渴望爱的哥哥——那样也太糟糕了。
他是要他爱他,但也要他不爱他。
越是走近这一步,塔纳托斯原本因为汤姆而昏聩的头脑就越是清晰,他也越发清楚地发现自己期望的被爱实际上大部分不过是没有被得到的满足的控制欲作祟。
但是控制欲不就是爱的来源吗?
多么纯粹的源头啊,毫无杂质的。
——他要将他完全控制,而非是完全更改。
塔纳托斯微微攥紧手里的花瓣,在属于哥哥的阴影中背对着汤姆安心地睡了过去。
在他沉入梦乡的刹那,椅子上的汤姆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他的指节哒哒地敲在扶手上。
凝滞的沉默中好像有什么开始缓缓流动,猩红的眼瞳自上而下地落在病床上,停止在塔纳托斯细弱的脖间。
复杂到难以辨别的情绪在汤姆的眼中翻滚。
他站起身来,直接掀开帘子走出了这片空间,但只是走出不到五米,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开始慢慢虚化,他像是风化的岩石一样在夜色中一点一点消散。
他没有转身,只在最后寂静的时刻中留下了一道带着无端冷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