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起尚弦月就一直被当成男子教养,尚弦家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但是关于家族乃至于父母,记忆都是暗沉模糊的一片,给人的感觉也很不好。
十二岁时有小弟子送来一个说是家族里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本清心咒,一封信和一颗丹药,信中是没什么感情公式化的叮嘱,原主熟练的翻开清心咒找到唯一空白的一页撕下,放进清水中,字迹显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家书”。
丹药没有名字,作用就是让原主的身体发生不完全的性转,服下后骨骼形态的生长方向会更趋于男子,女子的第二性征被隐藏,反而出现男子的第二性征,当然,第一性征无法改变。
她的父亲,尚弦家的家主,在信中命令她服下,短短一封信,没有长辈的叮嘱与塞喧,除了冷漠刻薄的命令就剩下信末那一句——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体面和荣耀。
对于这药有什么副作用是只字不提,甚至连一丝安慰都欠奉。
原主就像老黄牛一样,他们不说,他就不问,有命令就听着,有后果就忍着,或者称之为大怨种更合适。
最后天才一夕跌落神坛,她被所有人抛弃遗忘,昔日与她的生命,她的名字,她的荣辱一切系在一起,从小被灌输家族是她的后手,是她的归宿。
家族没有成为她的归宿,家族毫不留情地舍弃了她。
不再是天才的她只会成为家族的耻辱和污点,她这条贱命唯一该做的就是和家族划清界限,可她偏不安分,为了求生,为了变强,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窜下跳,所以最后……
“唔嗯!”背后的刺痛让尚弦月咬到了舌头,头脑风暴被迫终止,天杀的小可爱,回头一看小可爱正拿着一团草药泥,像砌墙糊水泥一样在她背上涂来涂去。
被她猛地回头吓到,小兔子耳朵炸起,手下一哆嗦戳了一下,疼得尚弦月眼前一黑。
深吸两口气缓过来,才回过神来有心思打量这个大难不死被自己捞回来的小鬼,妖族的肉体果然强悍,昨天晚上被那么多行尸差点活吃了,撕下的大片血肉现在大多已经开始长出新的血肉,深可见骨的抓痕咬痕早就结痂,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能长好。
唯一看起来严重些的应该就是一边被啃掉一块的耳朵,现在因为惊吓颤巍巍地立着,因为心虚小手又极小心地轻了一些,头和肩膀卑微地压低,整个小孩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手上一团草药敷完,小兔子又跑到一旁坐下,拿着一看就是原地取材的石杵在充当药臼的石槽里勤勤恳恳地捣弄,看起来应该是采来的草药。
笃、笃、笃……
小孩一下下捣得很有节奏,嘴唇抿着,小嘴紧绷,眼神沉静。
其实尚弦月很想问,自己冤枉了他,害得他被重新抓走,害他差点进了行尸的肚子,他恨不恨怨不怨,但想到小孩是个没了舌头的小哑巴也没法回答她,可看着小孩认真的侧脸,她突然就觉得他不会。
这小兔子像是明澈的琉璃,恐怕根本不懂那些过于浓烈的爱恨。
在玉兔捣药的催眠声中,上下眼皮亲密地贴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在层层精锐弟子镇守的密境传送阵上空传来波动,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摔在传送阵上扬起大片灰尘。
“尚弦我敲里大爷!”风澜迅捂着屁股大骂一句,刷刷刷,刀剑出削的声音四起,脖子上一圈雪亮的剑刃,风澜迅睁着眼睛动也不敢动。
为首青年同样一身白色弟子服,墨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进头上的发冠里,冠簪的两头垂下两束银灰色的流苏,腰间悬着的墨色长剑并未出鞘,小臂上的黑色皮质护腕紧束,宽肩窄腰,身量极高,若不是一张俊脸上眉眼暗沉冷厉,真真是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
要是尚弦月现在在这定会道一句晦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师兄,天元宗前一任天才人物——霍景深。
青年来到风澜迅面前,刺眼的日光一下被遮住,投下迫人的阴影,风澜迅看着青年,心下有些惴惴,这人不简单,又是个年纪轻轻的金丹。脖子一烫,外门弟子的木牌已经飘了起来。
“外门弟子,陆柳。”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有意思,外门弟子从内门弟子传送阵掉下来了,弯腰从这人怀里一摸,果然摸出了断成两截的内门弟子腰牌,可看清上面的名字,脸突然一黑。
“带走。”霍景深一摆手,这人用的那厮的腰牌,内门弟子腰牌除非自己捏碎,否则无法触发传送,是尚弦月把他送出来的,原因暂且不谈,证明这小子至少还活着,但他救人是挺潇洒,他自己怎么出来,伸手捏了捏眉心,顿觉头疼得厉害。
“轻点,小爷的胳膊要断了,诶,轻点……”风澜迅骂骂咧咧被几个弟子压走。
“怎么样,那个木头疙瘩出来了吗?”黑衣少年抱臂从身后走来。
一时间霍景深觉得头更疼了。
“啍,要是天下第一大宗的第一天才也死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密境里,以后咱们宗里弟子出门都发个面纱带上,省得丢人。”
“萧疾,那是你师兄!”霍景深本不欲理会,没想到这混账越说越过分,这次密境内情况复杂,很多宗门弟子的魂灯都灭了,其中凶险可见一斑。
听到大师兄的话,萧疾不仅不安生反而火气腾得起来了。
“他算什么师兄,这些年他对我做的那些事,哪些担得上我喊他一句师兄!还有你,你就知道偏袒他!他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萧疾气上头,吼得脸红脖子粗,眼睛也红了,害怕在大师见面前哭出来没面子,转身气呼呼走开了。
少年身上还穿着黑衣便服,高高束起的马尾一摇一晃,鬓边编了小辫子,上面用红绳束着,单边耳垂上坠着个金铃铛,随着脚步发出急速清脆的响声,额发被吹的有些凌乱。
“萧无虞!”
萧疾,字无虞。霍景深也是动了真气,连名带字一起喊,抓着剑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只能看着黑衣少年走远。
衣服没换,鞋和裤腿上都是泥泞,发丝凌乱面色疲惫,一看就是出任务时听见尚弦月出了事就风尘仆仆赶回来了,口是心非,还是这种拧吧的性子,算了随他去吧。
霍景深一时间觉得自己又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