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架打完,二人消耗了许多消极负面的情绪。
这几天堵塞在两人之间的别扭也忽地烟消云散了。
齐光突然很想来一根烟,他很久不抽了。
转念一想,陆程好像也不抽烟。
这种念头转瞬即逝。
没有烟,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也好。
刚刚才亲眼目睹了大场面,齐光现在不想再在生死这个话题上绕来绕去了。
都随他妈的去吧!
齐光擦了擦嘴角,发现血都已干涸。
陆程瞥了一眼手上的血迹,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齐光的。
齐光从怀里拿出补充精力的药剂,伸手就要去捏陆程的下巴,企图灌进去些。
陆程早有防备,抓着齐光手腕说道:
“我说,你还捏上瘾了?”
齐光没好气地说:
“喝了!”
陆程接过来,也没犹豫,真的喝了一口。
然后五官扭成了一团:
“什么玩意,这么难喝?”
“毒药。”
齐光观察着陆程,他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这玩意儿对陆程到底能不能有效果。
但出于对系统的信任,齐光还是打算试试。
这一试,还真对了。
陆程原本脸色苍白的吓人,但此刻却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就连陆程自己都觉得这药剂很神奇。
四肢百骸都舒服了很多。
突然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扭头一看,是那只小雪豹。
只见它默默地窝在一旁,看着他和齐光。
额......
他俩打架的场面不知道直播间的网友们看得真切与否。
但小雪豹可是尽收眼底......
小雪豹似乎冲天上翻了个白眼,然后冲着齐光和陆程二人嚎了一嗓子。
它刚失去老雪豹,心情很差,转头又看到这二人扭打在一起。
无论是姿势还是气势,都不太像真的要你死我活的样子。
这是在打架?
雪豹都觉得有点丢人。
不够尽兴,甚至像是在过家家。
小雪豹百无聊赖地窝在雪地上,看了这么一场清汤寡水的架,有点无奈,又有点不爽。
齐光站起身,往湖底下看去。
一路一起同行的那些野生动物们,已经永远沉睡于此。
这个湖底埋葬了太多动物的一生。
它对于求死的动物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但在齐光看来,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走投无路的凄凉!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冲着陆程伸出了手。
陆程借着齐光的力站了起来。
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湖底的那些尸体,什么也没说。
拍了拍手道:
“继续赶路?”
齐光点了点头,指了一下瀑布所在的方向,说道:
“登顶不远了。”
瀑布的顶端,就是暝桑的顶端。
以往都是从草原望雪山,哪里能想到,原来这座雪山的顶端,竟然还奔腾着一个瀑布。
在瀑布下面,还有一滩全是尸体的的湖水。
齐光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摸空间口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饼干盒。
他始终没忘。
“小雪豹要跟我们一起吗?”
小雪豹站了起来。
从那头老雪豹挣扎着跳进湖里开始,小雪豹就不再上前了。
甚至它的眼神都没有望向过湖面,一次都没有。
就好像它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更多的是释然,而不是悲伤。
最后,小雪豹走过去,蹭了蹭齐光和陆程的手,然后又选择窝在原地。
齐光突然想到,这头小雪豹的使命就是陪伴自己的亲人,踏上死亡的这条道路。
而现在,它完成了使命,再也没有前行的理由了。
这一刻它究竟是使命完成的满足感多一点,还是眼看亲人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悲伤多一点?
齐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寒风萧瑟,吹得齐光仿佛灵魂都跟不上了。
此刻如果有一面镜子,他都不敢照。
怕是样子比鬼都吓人。
陆程也好不到哪去,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刚刚恢复的一点体力又慢慢地在消耗。
但他一直没休息,选择慢慢地挪着向前走。
二人一前一后,终于爬上了瀑布的顶峰。
这里一切仿佛都被冰天雪地抽走了时间,所有目之所及,都被冰雪牢牢地包围着。
一棵光秃秃的树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二人眼前!!
它看不到一片树叶,树干扭曲地奋力向天空伸展而去。
但冰雪阻断了它的野蛮生长,把它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一般牢牢锁在了自己怀里。
就像一颗天然形成的冰雪琥珀。
将时间静止在里面,等着人来解锁。
齐光说不出这一路带给了他多少震撼!
但当他看到树干上挂着的那个动物头颅的时候,心跳都停止了!!
那是一颗巨大的金丝野牦牛的头颅。
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连皮毛都泛着光辉,神圣而又庄严地镇守着这一方天地。
在哈萨克族中,马被视为神灵,当马死后,主人会割下马头,风干后树葬,让马永远陪伴在身边。
这种树葬的习惯,是他们对死亡一种相当独特的理解。
而眼前的这头金丝野牦牛,很显然也被人树葬了。
齐光和陆程又走得近了些——
“轰!”
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冲到了头顶。
他看到这头金丝野牦牛的角上,挂着一条石头雨链,而雨链的另一端绑着一个盒子。
是一个老旧的同款饼干盒,上面覆盖着一层晶莹透明的冰晶。
里面装着苏星梅的骨灰……
齐光没想到,再次看到苏星梅的骨灰,是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馊主意啊这是!
虽然齐光在心里将齐胜利揶揄了个遍,但是——
老齐,你比我想象的更屌。
这样的地方,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一个人。
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老齐,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吧,就是想看我哭是不是?!”
陆程的手掌不知何时覆盖在齐光的肩膀上。
齐光慌忙地低下头蹲在了地上,但还是迟了。
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地滚落在雪地上。
连个影子都来不及留下,就消失了。
陆程陪着他一起蹲了下来,他有点无措。
他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的眼泪原来可以如此汹涌,又能这般无声......
一颗一颗,仿佛砸在了他的心里。
陆程张开双臂,环住了齐光。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齐光哭够了,抹了一把脸,抬起了头。
陆程放开了他,看到他的眼睛肿的跟两个核桃似的,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齐光从怀里取出齐胜利的骨灰。
野牦牛的另一只角上早已挂好了雨链,仿佛笃定齐光一定会来。
会带着齐胜利一起,来和苏星梅团聚。
二人对着树上的两个饼干盒,正儿八经地鞠了三个躬。
陆程在一旁也红了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齐光将自己的脆弱毫无保留的地剖开给他看。
他似乎听到齐光那晚的嘶吼: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弟弟。”
“我不想再失去弟弟。”
“我,不想再失去......”
齐光的孤独在一刻被无限放大。
陆程有些动摇了。
是啊,他一直孤独地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陆程,你知道吗?”
“你要结束的是痛苦,而不是生命。”
陆程怔愣地看着齐光,他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神却依旧明亮。
好像......真的可以照进人的心里。
陆程点头,拍了拍齐光的肩膀,回道:
“齐光,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拥有这么好的父母,他们将你教育的很好很好,教会你善良,教会你勇敢,教会你认真地去热爱这个世界,这种刻进骨子里的温和坚定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但我不同意他们的一点是,我认为思念并不是羁绊。”
“它可以重铸你和死神之间的那堵高墙。”
齐光一愣,真是要疯了:
“别跟我整这出,太他妈肉麻了!”
陆程还是维持着之前的笑容,说道:
“你先开这个头的。”
齐光被陆程噎了一下,无话可说也要说: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劝别人的时候那么多词儿,那自己呢?怎么就非得钻牛角尖?”
陆程避开了齐光的视线,又沉默了。
齐光往悬崖边走去,脚下是向下奔腾着的瀑布。
瀑布汇入深潭,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动物尸体。
“你来暝桑,就是为了这个吧?”
“嗯,那棱格勒天湖。”
齐光错愕地看向陆程,说道:
“那棱格勒天湖?竟然真的存在?!”
陆程点了点头道:
“我也是刚刚才确定。”
棱格勒天湖,传说是天神降临人间的一面明镜。
只要接受过它的洗礼,灵魂都能直达天堂。
可今天这么一见,齐光觉得它更像死亡集结地。
“跳下去真的能得到解脱吗?”
齐光往前走了一步。
陆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干嘛?!”
齐光短促地笑了一下,转身面对陆程说道:
“当然是为了感同身受啊。”
“回来!”
陆程面色少有的紧张,伸手就要去拉齐光。
可下一秒,齐光急速地后退,然后张开双臂,直直向后栽去!!!
冷冽的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无论陆程反应多快都没能抓住齐光的任何一寸衣角!
就这样,齐光坠入了悬崖。
连同嘴角的那抹微笑一起隐没在浓重的雪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