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被众人围着,眼见走不了了,心内叹了口气,只好冷着脸任由贾母按着坐了下去。
贾母叹道:“你这脾气,真是像极了你娘。”
黛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到底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我娘以前是怎样的呢?”
贾母目泛回忆之色:“你娘啊,是那一代唯一的女孩,生的又好,又是最小的,我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指了指宝玉,贾母笑道:“是宝玉远不如的。”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有认识贾敏的,不禁面露感慨,不认识的,如三春,则满脸向往。
就听贾母继续道:“等她长大时,来说亲的人简直要踏破门槛。这丫头偏偏看上了你爹的才华风流,我怎么劝也不听,那牛脾气,我能怎么办呢?只得随她。可怜我母女从此天各一方,如今更是……早知今日我说什么也要……”
擦了擦眼角,贾母长叹口气,一手拉着宝玉、一手拉着黛玉,“你们两个冤家,第一次见面就吵成这样,以后还不知要闹成那样。宝玉,这事是你的不对,怎能拿你妹妹的名字、长相打趣?黛玉你也有些太小性儿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接来,你一言不合就要走,可太伤外祖母的心了。”
见黛玉沉默,脸上似有悔意,贾母连忙给宝玉使了个眼色。
宝玉想了想,伸手将颈上的玉摘了下来:“好妹妹,不要生气了,我将我的玉送你赔罪好不好?”
黛玉见他态度诚恳,又见满屋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便缓和了脸色:“谁稀罕你的玉,还是自己收着吧。”
宝玉见她态度软化下来,嘿嘿笑道:“确实,这确实算不得什么。林妹妹天仙样的人物,想来也是有玉的。”
黛玉不知他为何得出自己也有玉的结论,只如实道:“我却是不曾有,天下间也就听闻了你这一个衔玉而生的。”
宝玉呆了一呆,突然将那玉狠命向地上摔去,骂道:“什么稀罕物!连人的高低都不分,还说什么‘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众人被吓的够呛,忙要争着去拾玉,却见那玉不曾摔到地上,正好好的被一只小猴抱在怀里。
黛玉见了,一时又气又忧,又担心悟空被众人踩到,忙弯身将他抱起,“你怎么跑出来了?可有伤到?”
悟空兴奋极了,随意吱吱叫了两声示意自己无事,手上却将通灵宝玉不住的摩挲:这竟是一块补天石幻化的!虽和自己诞生的那九窍仙石不能比,也算是个难得的好东西了。诶?这东西竟生灵了?
黛玉见他抱着通灵宝玉不撒手,又见众人一副神色微妙的样子,忙将玉从他手中抽出,“你要玩的话,我那里有不少好玉,这个是人家的。”说着便将玉递给了宝玉身边一个眉眼温和的大丫鬟。
那丫鬟细细看了,见宝玉无损,这才松了口气,掏出一方丝帕,仔细擦拭了,递给贾母。
贾母指着宝玉怒道:“你好端端的摔它做什么?仔细你娘知道,还不好生慎重带上!”
黛玉心道:怪不得二舅母说他疯疯傻傻,以后千万要远着些才是。
见宝玉不接通灵宝玉,脸上还是一副闷闷的表情,事情又是自己一句话引起的,黛玉想了想,将手中墨猴举起笑道:“你有通灵宝玉,我也有伴生的仙猴。我读书时,他能给我磨墨翻书;我伤心时,他能逗我开心帮我擦眼泪;我病时,他还能给我喂药呢。”
听得此言,屋内顿时响起了阵阵笑声,都道是黛玉小孩子乱说的,只有宝玉当了真,眼露羡慕之意,“那妹妹的仙猴确实比我这劳什子玉强的多。”
贾母见他终于回转心思,这才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亲自为他带上通灵玉,嘱咐道:“以后万不可摔它了。”
被黛玉举在掌心的悟空一脸懵的看着补天石离他而去,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黛玉的一番离奇发言,不禁跳脚:
不是小丫头,你咋凭空污人清白呢?我不就在你病中给你喂过几回饭吗?对,我承认我是给你擦了眼泪,但那绝对是因为仙灵之气,才不是安慰你呢!还磨墨翻书?那绝对不能够!小丫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黛玉见他闹的厉害,担心惹众人不快,便重新将他放回了袖中。
眼见天色已不早,黛玉的奶娘王嬷嬷便趁机询问黛玉的房舍。
贾母道:“这样吧,把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把你林姑娘暂时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
“外祖母!”
黛玉哪能同意,同住的话,空空的秘密岂不是瞒不住了?她也顾不得规矩了,反正她已经闹过一场,被说小性儿,索性小性儿到底。
她瘪嘴道:“我才不要睡表哥睡过的地方呢,再说都三月天了,能冷到哪儿去?来的路上,我看府上还有好多空房间。外祖母,随便给我一间罢。”
贾母脸上慈爱的表情险些撑不住,半晌道:“你娘当年的闺房还留着,我总盼着她能过来小住,没想到……你是她的女儿,想来也不会忌讳这个。”
黛玉想起母亲贾敏,眼圈一红,蹲身行礼:“能住进当初母亲的屋子,是玉儿的福分。”
贾母点了点头,闹了这么半晌,她也有些精力不济了,想说就这样散了吧,转眼看到一旁侍立的鹦哥,想到原先的打算,贾母道:“鹦哥,从今儿起,你便跟着林姑娘吧。带她们去院子右侧那座二层小楼歇歇。有什么缺的,去找凤丫头领。其余人手,也是配好了的,和迎丫头她们一样。”
想了想,贾母自觉没什么遗漏了,便挥手让众人退下。
黛玉一行三人,跟着鹦哥,出了院落后门,又往右行了百十步,便见到了一座飞檐翘角的二层小楼。楼前是一片小花园,开着些牡丹、迎春,粉的黄的十分热闹。楼后面是假山流水,几竿修竹,又显出几分清幽雅致。
鹦哥给开了门,几人依次入楼,只见一楼五间房,正中是客厅,边上有茶室、下人房、洗漱间,最里侧还有间小厨房。
黛玉将袖子中的悟空扒拉出来,让他看看以后的住所,欣喜道:“以后我们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自己做了。”
王嬷嬷、雪雁连连点头,她们新来,与这府里的下人都不熟悉,能自己做饭,自是极好的。
开窗通风,将各屋烛火点燃,几人提着灯笼,沿着木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比较空旷,只隔了三间出来,正中是间小书房,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摆着书架、棋盘、瑶琴等。两侧开了小门,左侧摆着巨大的绣架,应是绣房,右侧便是黛玉起居的地方了。
黛玉推门进去,只见一张和自己林府中的床相差仿佛的红木雕花拔步床,粉紫色的纱帐,葱绿色的缎面褥子,微微有些陈旧,黛玉抚摸着,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鹦哥见她哭的伤心,也不好多劝,便扶着黛玉在绣墩上坐了。自己则告诉一声,领着王嬷嬷、雪雁开始整理起屋子来。很快,贾母给黛玉配的几个做粗活的丫鬟婆子也到了。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透前,将屋子收拾出个大样儿来。
黛玉伤心了一阵后,也打起精神,打开随身行李,将自己的贴身物件整理放好。悟空见帮不上什么忙,索性自己到处跑着熟悉环境去了。
等黛玉躺在凤姐儿派人送来的崭新的被褥上时,外面鼓声已响了三遍。
楼顶,皓月高悬。
悟空吸收了几轮月辉,到底有些不放心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便沿着楼顶的飞檐滑下,跳入留了个缝隙的小姑娘的窗子。
昏黄的烛火下,小姑娘正缩成一团,抱着被子默默流泪。
悟空心底叹了口气,熟练的跳上床头柜找出巾帕,给小姑娘擦脸。就听小姑娘幽幽道:“空空,我是不是好坏?”
“吱吱!”才不是,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想老孙当年……唉,不提也罢!
“外祖母一定讨厌死我了。”
“吱吱。”管他呢。
“还有那位宝玉表哥,其实我也觉得他面善的,想与他好好相处,可又不喜他的轻薄。”
“吱。”你眼光真差,就那油头粉面的,啧啧,随你吧。
“其实母亲病中的时候,曾说过要把我许配给他的。”
“吱吱?!”你还这么小!那臭小子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的,你娘这什么眼光啊?
“算了,以后还是远着他些吧。”
停了半晌,悟空都以为她睡过去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听说婆媳关系很难处的,二舅母她好像不喜欢我。”
悟空挠头,心说你怎么看出来的?为啥老孙没察觉?她不是对你挺客气的吗?
凝神等了半天,也不见黛玉继续往下说。悟空定睛一看,只见小丫头呼吸均匀,双眼紧闭,似是睡熟了。
悟空只得压下好奇心,用体内少的可怜的法力给屋子施了个保暖咒。
黛玉天生体弱,禁不住一点风寒。这屋子虽然保养的还好,到底南北气候不同,又许久不曾住人,有些湿冷。
为了不继续伺候一个病倒的小姑娘,悟空只好奢侈了一把。
体内法力瞬间空了大半,悟空顿感身躯沉重了几分。一步步爬回自己的小窝里,摆了个五心向天的姿势。
悟空边吸收着空气中残余的仙灵之气修复自己的神魂,边寻思着怎样把那块补天石偷来,怎样灭了那石灵,怎样夺舍了它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噗地一声轻响。黛玉睁眼看去,就见微弱的月光下,一只小小墨猴,双腿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子却躺倒了,毛乎乎的小脸上,嘴微微张着,难得显得有些呆。
黛玉不禁莞尔,欠身将被他扔到一边的小被子给他轻轻盖上,这才真正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