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牺牲自己去换法宝了对不对?”
老妇人慈爱的看着女儿,昏黄的烛光模糊了她脸上的沟壑,显出几分年轻时候的风华:“傻丫头,那些不入流的法宝在天劫面前,根本没用,就是有用,娘也不会牺牲了你。若明日娘渡不过去,你便离开娘,下凡去吧。安安稳稳过一生,也挺好的。”
桃桃崩溃大叫:“我不要!娘若渡不过去,我便陪娘一起。你别想背着我做什么,反正到时候我也会下去找娘团聚。”
老妇人闻言也落下泪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任性啊!”
悟空吃完了桃子,将桃核随手往窗外一扔,他擦了擦嘴:“打扰一下,你们说的那天劫是什么?可是‘三灾利害?’”
桃桃正满心的绝望,突听他这一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你不知道天劫?是了,你还小,也未经过化形雷劫。”
老妇人擦了把脸,冷哼道:“不过是个山村野猴罢了,也不知哪里来的机缘,炼化了喉中横骨。”
悟空听她奚落自己,也不生气,笑嘻嘻道:“我确实是个野猴子,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呢。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天劫呢?”
老妇人移开目光,不想看他。
桃桃解释道:“自从千年前天道有变,我们精怪便同人类修士一样,每突破一个大境界,便要经过一次雷劫,除此之外,还有化形雷劫,百年一次的寿元劫,娘这次要渡的便是一千年的寿元大劫。”
悟空眨了眨眼,“这雷劫可是雷公电母降下的?”
桃桃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雷公电母是谁?”
老妇人心中一动,这猴子莫不是人间来的?心中起疑,嘴上却道:“天庭千年前就没了,哪里来的雷公电母。”
悟空大惊:“天庭竟然没了?那灵山呢?”
“灵山也没了。”
老妇人心里的怀疑越发重了。她审视的看着悟空:“你不知天劫,却知天庭、灵山,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三灾利害’,那是千年前的修仙者要过的,如今早没了这个说法。你到底从哪里蹦出来的?”
悟空已经完全顾不上老妇人的问题了:这里怎会没有天庭,没有灵山?
悟空开始怀疑自己所在的世界,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世界。
老妇人看他自顾发呆,也没了追问的心思,自己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干嘛?
金鸡唱晓,阳光尚未来得及洒满大地,滚滚乌云便遮天蔽日而来。
桃桃拉着悟空,站在距离小院十里处,远远看着老妇人渡劫。
闭上眼睛,悟空仔细体会着空气中劫气变动,某一刻,突然睁开了眼睛。
原来,如此!
天地间,风云变幻,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猛地,碗口粗的闪电狠狠砸下,天劫,或者说,天罚,开始了。
小院内,一颗巨大的桃树,突然显露出了本体,枝干虬结,方圆十里,竟都是它的枝杈。
惊雷不断落下,桃木被劈成焦炭,又在老妇人的法力灌注下顷刻复原。渐渐的,雷越来越大,越来越粗,桃木的复原却越来越慢,最后仅存最中心的主干和其上的一根嫩枝还带着点绿色。
四十七,四十八!
老妇人虚幻的魂体最后看了桃桃一眼,便决然的迎向最后一道,也是威力最大的一道雷劫。
“不要!”桃桃绝望的呼喊出声,不管不顾的向雷劫冲去。
悟空叹了口气,定住女孩的身影,自己则一步跨出,当先迎向雷劫。
不同于先前的白中带紫的天雷,最后这道雷劫竟是深紫色的。紫霄神雷轰的一声,劈在了悟空的这具墨猴肉身上。
悟空只觉浑身一麻,从空中笔直跌落,老妇人忙冲过去将他抱进怀里。下一刻,甘霖天降,将老妇人连同悟空、桃桃一齐包裹。
老妇人的魂体肉眼可见的年轻起来,最后停在了三十许上面。
墨猴化身被劈的焦黑,经灵气所化的甘霖滋润后,毛发重新生长出来,倒是更浓密亮泽了几分,远远看去就像一团金色绒球。
悟空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被挤在两具娇躯中间,馥郁的桃花香熏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忙忙念了个缩小咒,这才成功挤了出去。
正抱在一起喜极而泣的母女俩见他醒了过来,忙松开彼此,转而围住悟空。
美妇眉头微蹙,满目关切:“恩公,你可有哪里不适?”
悟空仔细感应了下,大喜:“好的很!没想到这雷劫竟然能淬体,倒是省了我数年的苦功!”
桃桃红着眼睛,绽开一个如花的笑:“悟空,多谢你出手相救,要不是你挡住了最后那道雷,我娘和我就……”
悟空昂着头,摆手打断道:“小事一桩,就当抵了那桃子的钱了。”
桃桃噗的笑了:“你要是喜欢,娘的乾坤囊里面还有好多,够你吃上几十年的了。”
悟空不解:“乾坤囊是什么?”
桃桃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悟空:“就是这个。”
悟空接过,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只得递还给她。
桃桃一拍额头:“我忘记你不是乾坤囊的主人,不能用它的事了。”
美妇嗔怪的瞪了女儿一眼,接过乾坤囊,从中取出一个大桃子来。
悟空看看寸许大的乾坤囊,再看看比人头还大上一圈的桃子,这,怎么办到的?倒是有些像镇元子的袖里乾坤。
见他表情,美妇主动解释道:“这乾坤囊,是两位前辈帮我特别炼制的,里面时间是冻结状态,方便我存放桃子。如今赤霞宫那边的仙人也能炼制类似的东西,只是没有时间冻结功能。除了乾坤囊,还有乾坤戒子、乾坤手镯,都是纳须弥于芥子,用来储物的。”
看了看手中的乾坤囊,美妇有些不舍,还是道:“恩公若是喜欢,这个便送与恩公了。”
悟空伸手接过,将神识探入,只见里面是个十丈长短的空间,堆着一小滩灵石、一小滩杂物,还有一座占地极大的桃子山。
咽了口口水,悟空还是将这粉嫩嫩的乾坤囊还了回去,摆手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看出悟空的嫌弃,美妇欣喜的接过自己的乾坤囊,重新挂回腰间,笑道:“那就等以后遇见空间戒指之类的,我再买来送给恩公。”
悟空随口应了声:“事了了,我也得回去了。”
桃桃终于反应了过来:“你跟我回家,就是为了帮我?”
悟空笑笑:“我只是为了吃桃子罢了。”说起桃子,他突然想到自己来灵界一趟,总得带点土特产回去,便对美妇人笑道:“这位夫人,你送我几颗桃子吧,要灵气最弱,凡人也能吃的。”
美妇人笑着道了个万福:“小妇人陶华,见过恩公。”
她取出一个大背篓,将里面的大桃取出,再满满装上一筐小的递给悟空,笑道:“这是我未化形时结的果子,里面灵力太低一直没好意思往外卖,恩公不嫌弃的话,就拿走送‘人’吧。”
悟空双手接过桃筐,将其顶在头顶,笑道:“陶华夫人,真是冰雪聪明。我叫孙悟空,你和桃桃一样,唤我悟空就行。”
说完,悟空便运起金光,消失在了母女二人面前。
留在原地的陶华夫人,将孙悟空的名字念叨了两遍:“孙悟空?奇怪,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悟空回来的时候,黛玉正在午睡。
悟空将头上顶着的桃筐放在外间,问悬在梁上的孙大石:“我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孙大石见他终于回来了,开心的不行:“猴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府里发生的事可多了,我和你讲……”
修炼日久,孙大石虽还不能动,灵识却已经能笼罩方圆三百米,府里发生的大小事,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聚会很热闹,小姐的兰花诗夺了魁首。她们成立了兰花诗社,约定每月初二、十六作为开社的日子,林府、贾府,一边一次。”
“贾赦来拜会林如海,两人聊了许久。贾赦说要盖省亲别墅,已经规划好了,只是银子不凑手。林如海主动说可以出五千两,作为荣国府照顾小姐三年的报答,不过贾赦那边好像不太高兴。对了,临走时,贾赦看见了那两盆兰花,喜欢的不得了,林如海便做主送给了他。别的也没什么了。”
悟空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屋内,黛玉正闭目凝神想着心事,就听门吱呀一声轻响。她开始还以为是紫鹃她们,却久久没听到脚步声。
想到某个可能,黛玉忙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绕开屏风,果然见到一团金黄正背对着自己,窸窸窣窣的嗑着瓜子。
“空空,你终于回来了!饿坏了吧?别吃瓜子了,我给你留了饭,有你最爱的猪耳朵哦!”
悟空不及回身,已经被一把抓住,贴上了一张滑如暖玉的俏脸。
“怎么又不穿鞋?小心着凉了!还有猪耳朵是煮的还是卤的?太腻了可不行,要配……”
悟空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黛玉如一只快乐的小麻雀,笑着跑回床前穿好了绣鞋,叽叽喳喳道:“知道了,知道了。要配上凉拌杏仁、高汤白菜、虾仁蛋羹等等,还要配上各色果子酒……”
饭厅内,悟空大快朵颐,黛玉也终于有了点胃口,跟着喝了一碗粥,夹了几筷子菜。
午后的日光暖融融的,黛玉抱着悟空,在院子里消食。
“真不知外祖家怎么想的,非要修什么省亲别墅,难道原来的园子不能见人吗?据说光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并行头,就要三万两。”
“三万两啊!难道那些人、那些行头是金银铸就的不成?”
悟空再对钱财没啥概念,也知道三万两着实夸张。只听黛玉继续道:“自从我开始料理家务,了解到了不少以前没注意的事。外祖母家那么大一摊子,就靠几处田庄的那点儿产出,早就入不敷出了,还这么恣意挥霍。”
悟空疑惑道:“我听外面的人说:‘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便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富贵,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他们都是驴粪球外边光鲜?”
黛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段顺口溜。她细细想了下,摇头苦笑道:“这实在是太张狂了些,若我是……”她指了指天,“怕是不能容的。眼下,四大家族如日中天,我却觉得心慌,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悟空笑道:“管他呢,反正碍不着咱们。”
黛玉叹气,摸了摸悟空毛绒绒的小身子,“怎么碍不着?在外人看来,作为贾府姻亲,我们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悟空不以为然道:“你也不用杞人忧天,大不了,把皇帝老儿的座位抢来坐坐。”
黛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斥责道:“混说什么呢!”
悟空本是为了安她的心,却被无端吼了一句,他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别说只是人间帝王,就是天上玉帝老儿的椅子,我想坐也坐了。”话一出口,却想起五行山下的五百年岁月,悟空不禁越加的心浮气躁。
黛玉冷笑道:“你真以为自己叫孙悟空,自己便是齐天大圣了?大圣闹了天宫,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你也想被压在哪座山下吗?”
悟空被她说中心结,正要恼羞成怒,又想到如今天庭、灵山都没了,便有些意冷心灰。干脆从黛玉的怀中跳出,三两下跑走了。
黛玉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小猴妖向来心高气傲,被自己如此讽刺,怕是要生好几天的气了。
她想去寻悟空,可那么一小团,认真藏起来,哪是那么好找的?
整整找了一下午,黛玉精疲力竭的回了屋,一眼便看到了桌角处的一筐鲜桃。那桃子都有成人拳头大小,仿佛刚摘下来似的,白中透粉说不出的可爱。
紫鹃见黛玉房门开了,知她回来便过来服侍 ,一进门就看她眼泪汪汪的对着什么发呆,紫鹃有些无奈:“小姐你怎么又哭了?呦!这桃子哪里来的?可真水灵!”
黛玉胡乱的拿了个桃子塞给她,“城外庄子送来的,给你一个。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