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中格桑现在的状态已经很差了,但说起董先生,他的逻辑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清晰。
他口中的董先生,全名叫董灿。
几乎是一听到这名字,吴承熹就知道这董灿必然是张家人。
还在广西的时候,张海琪和他们说过,每个张家人年龄过百岁,就必须要整一个假名。
是为了身份的保密和掩饰自己。
张家人也是人,免不了和普通人打交道。
试想一下,作为一个普通人,年轻的时候见过张家人,等到垂垂暮老的时候,又看到和年轻时印象中一模一样的脸,是多惊悚的一件事情。
换了个名字的话,可能勉强说得过去,毕竟这世界还是有人长的相像的。
张家百岁老人们的假名,姓氏大多以董姓作为假名,比如张海琪的假名,就叫董灼华。
有外人的情况下,张海盐偶尔也会喊她董小姐。
所以这位董先生,在藏区这个特殊背景下,必定和张家有密不可脱的关系。
祈中格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他从哪里来了。
他只记得,董先生是从后藏的雪山山谷中走出来的,带着风的凌厉,雪的刺骨,像是一只骄傲,翱翔于天际的猎鹰。
那自然不是祈中格桑这个级别能接触到的人物。
他是牧奴主的贵客。
说来也巧,祈中格桑干活的时间,刚好和董先生吃饱出来溜达溜达的时间一样。
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但说话嘛,总有非常不健谈和勉强能开口唠两句的区别。
董灿就是那个勉强能唠两句的。
他看着沉默寡言埋头苦干一声不吭宁愿跟牛聊天都不乐意搭理人的祈中格桑,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老喜欢逗他玩儿。
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勉强相熟了。
祈中格桑的父亲母亲是农奴,农奴的孩子也是农奴。
从出生开始就继承了父母的身份,他们的一生也将被束缚在这片辽阔却如牢笼的土地上,继续承受剥削和压迫。
在旧西藏的农奴制度下,农奴主对农奴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其中就包括他们的生育权。
农奴主可以随意处置农奴,包括买卖、交换或赠送,甚至决定他们的生死。
可以说祈中格桑自打生下来,他的人生,就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
已经熟知自己人生之路的祈中格桑,就像是一匹断腿的马,没办法停下自己好动的本能,断腿也因为好动而永远好不了。
他并不讨厌董灿,相反,还很乐意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讲故事,但他只要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和自己没大几岁的人能拥有他可望不可即的自由,就对他没了好脸色。
董灿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人嘛,总是得有些脾气才能叫人,没脾气的那叫活死人,至于连人气都没有的,那就是死人了。
这段奇怪的来又合理的友谊就这么展开了。
那时候是1925年,董灿说,那是他到藏区的第二十个年头。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待二十年,从哪来,到哪去这些问题,祈中格桑想问,但他知道不应该问。
后来,他也非常庆幸,自己没有问出这些问题,虽然董灿不一定会回答他。
董先生是1927年八月份,西藏天空最蓝的时候离开的。
他用两年时间,教会了祈中格桑汉语等一系列的,在汉人的世界生存会用到的技巧。
然后从农场主手上买下了他,给予他真正的自由。
临别之际,董灿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祈中格桑唯一需要对自己的自由,付出的一点小代价。
帮董灿送信去东北,把信交给一个姓张,叫起灵的人。
在这之后,他便真正的自由了。
祈中格桑在董灿安排好的路线,离开了藏区,而董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离开。
然后,再一次的,回到了雪山山谷。
他说过的,要回去,娶心爱的姑娘。
听到祈中格桑说到这,吴承熹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加上二十年前后、康巴落这些信息点,吴承熹已经可以拼凑出完整的故事脉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