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启搬了个板凳坐在李清身边，他没去问李大勇，就他那个闷脾气估计也说不清。
“干爹，那边怎么说的？”
李清的样子就轻松多了，“都说好啦，大勇先过去待仨月，这三个月算是试用期，饭店管吃管住，但是没工钱，这期间就跟着店里的伙计干杂活。”
见到郝通之后，这位大师傅单独和李大勇聊了好一会儿，基本上都是郝师傅问，李大勇回答。
郝师傅人生阅历丰富，三言两语就把李大勇的底细问个清楚，一个个问题追问下，大致也了解清楚李大勇的性格品性。
问完之后，郝通就告诉李清，李大勇可以暂时留在店里，今天让他先回来收拾一下，明天就要正式到鲁味坊当学徒了。
“恭喜你大勇，好好干，争取留在鲁味坊。”
李大勇点点头，他最不怕辛苦了，既然做好了决定学厨艺，不论学徒期有什么困难他都会坚持下来。
“不要想钱的事情，以后能挣回来。”
高明启出言安慰道，这件事情他们提前预想过，高明启学徒期间都没拿工钱，李大勇也不会在意挣钱的事。
但是勤行还是稍有不同，李大勇在鲁味坊学徒期间，还能拿到一些收入。
北平所有的餐馆酒家，伙计的工钱只是收入的一部分，餐饮业有一种特殊的收入，那就是堂彩小费。
学徒的前三个月，李大勇只能分到一个人的三分之一，半年后就能分半个人的。等他顺利渡过学徒期，正式出师之后，就能分到一个人的份额。
鲁味坊生意不错，李大勇只要勤快一些，总能挣个仨瓜俩枣。家里不用管他的吃穿用度，也能稍微减轻点负担。
听到这个消息，高明启也替他高兴，这样李大勇心里的负担就少一些。
三人坐在屋门口，门帘外面是王芹看着其他孩子，几个弟弟妹妹都还小，趴在地上玩耍。
“大勇，你知道丰泽园吗？”
“嗯，那个大饭店，蹬三轮的时候从丰泽园门口过了几次。”
“丰泽园前几年还是私营饭店，如今也成了国营大饭店，你想鲁味坊会不会也成了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
李清和李大勇都不敢想，要是鲁味坊成了国营饭店，那他基本上没可能这么简单地进去。
“我就是这么一想，趁着现在有机会，抓住这次机会进去了，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这是高明启心中的猜测，随着公私合营的推动，街面上不少私营业商铺都已经完成了改造，原本给私人打工的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了国营店的职工。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连他所在的木器店，似乎也在酝酿着这样的变化。
前些日子高明启办出师酒的时候，他师父请来的同行中一人就提起了公私合营，谈及鲁班馆胡同大大小小几十家木器桌椅铺，上面已经开始筹措着要推动这里的改造。
“明启，你没说错吧。国营饭店，那是咱们能进的单位？”
李清和李大勇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不了解形势变化，不过耳边确实听到越来越多的国营字号。
“不要乱想，咱们把自己的活干好了就行，大勇去了店里可不要和别人打架，有些人可能因为你是新人欺负你，先忍忍，等工作落定了咱们再说别的。”
“听到了吗大勇，等到了饭店踏实一些，不准打架闹事。”
事关以后得工作，由不得李清认真，他知道自己儿子看着老实，那是因为在家里。
李大勇在外面可不是这么闷，属于有仇必报，你打我一巴掌我就得踹你一脚，这般性格。
“哎，我知道了。”李大勇点头应道。
高明启也清楚自己兄弟的性格，认真地给他分析，“大勇，你也见了我们院的何雨柱，他做的菜好吃吧，以他的厨艺，原本是能留在丰泽园，可就是因为打架被赶了出来。”
“他刚出了丰泽园，人家就成了国营大饭店了，这上哪说理去，到后来只能留在轧钢厂食堂上班。你仔细想想，这里面差了多少事。”
讲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高明启有些坐不住了，手在衣服里面刺挠。
“大勇，咱们去泡澡吧，我好些天没去了，你也好好洗洗，明天正式上班了，搞一个新气象。”
李清也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三毛钱，“给，和明启一块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高明启和李大勇每人手里卷着一块毛巾，高明启兜里还用纸包着一块肥皂。他们去的是胡同口的大众浴池，这面的散座门票才一毛钱。
一进到澡堂里面，迎面热气腾腾，熏得人迷上眼睛，也算是能够遮一遮满屋子的光腚老爷们。
不过适应之后，也就不在乎了，两人赤条条地往浴池里一坐，把毛巾搭在脸上。
两人并肩靠在浴室边上，旁边的人看到身高体壮的李大勇，不自觉就给他们让出了空子。
这会儿澡堂里可真热闹，地上趿拉板儿嘎达嘎达来回走动，说起话来都要提高了音量，空气中还伴有搓澡的大师傅呼哧喘气的声音。
高明启这会儿蒙着毛巾没有说话，旁边有俩老大爷坐在浴池边，脚踩在水里，扯着闲篇，手随意地在身上揉搓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飘到高明启耳中。
“有日子没瞧见您了。”
“哎，有日子没来了。”
“今儿二哥也不知道过不过来。”
“晚点过来吧。小何来不来啊？”
“不知道。”
“我今儿去天坛了。”
“我没去，天儿凉了。”
“唉，小孟一死，我也懒得去了。”
“没人儿啦。”
“呵呵，二十多年的朋友啦，说走就走了。”
“这人也是没准的事。”
“没受罪倒是。”
“那厢去了啊！这人的寿数啊，定数。”
高明启拔下毛巾，微微睁开眼睛，坐在旁边的是两位上了岁数的老人。身上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皱巴巴，头发眉毛也都是苍白之色。
两人交谈着，后来又有朋友来了，几人换了个地方，一齐坐入水中。
不只是高明启听到了老人们的交谈，一旁的李大勇也一字不落地听完。
只见他脸上露出感怀的神色，口中幽幽道：“唉，人这一辈子啊，到头了也是一场空。”
哗！
高明启撩起一捧水泼在李大勇脸上，“空个屁，你特么连媳妇还没娶呢，就一辈子。”
“嘿嘿，被俩老头影响了。”
李大勇转头就把听到的话抛到脑后，顺着高明启的话题说了起来，“明启，你说咱们啥时候才能娶媳妇啊。”
“怎么了，又想你们班里那个小花了？”
李大勇上学那会，班里有个小姑娘，大名叫什么高明启不清楚，只知道老师叫人家小花。
有次他们两个班一块上体育课，高明启注意到李大勇痴痴地看着小姑娘，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后来高明启就总用这件事打趣他。
“没有。”
李大勇沉入水中，脸颊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汽蒸的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