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青城
“叮铃铃…”闹钟声响起，林寒从睡梦中醒来。昨晚睡得不是很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有很多人在梦里说话，吵得她头疼。
她掀开被子，起身坐起来，伸手拿过床头边的闹钟，一看上面的时间竟然是七点钟。她以为自己刚睡醒眼花，使劲闭上眼睛后睁开，确认是七点。好吧，不用想了，肯定是庄晓昨晚来过她的房间，把她的闹钟时间改了。原本她定的时间是六点半。
最近学校组织了一场大规模考试，意在高一期末考试前来一场摸底，测测学生们近段时间的学习成果。提前给高二文理分科打预防针，提醒大家期末考试一定要重视起来，因为这次的考试结果决定着你在下一学年能进到怎样的班级。
考试时间定在两天后，学校给学生放假两天好好准备考试，各科老师疯了一样布置作业，林寒昨晚抓紧时间写作业一直写到十二点。
最近花店很忙，庄晓一个人忙不过来，林寒打算用这两天时间帮她打理店面。所以昨晚她奋笔疾书，熬夜到十二点。为了防止她第二天起不来，林寒给自己定了六点半的闹钟，没想到庄晓把她的闹钟时间调后了半小时。看来昨晚真的是很困，有人进她屋她都没醒过来。
林寒赤脚下床，踩在毛茸茸的淡绿色地毯上，伸了个懒腰。地毯是庄晓特意为林寒选的，一大片青色草地上零星生长着几株盛开的鲜花，花朵周围有几只翩飞的蝴蝶，仿佛它们是受到了花香的吸引而来。
床对面是顶天立地的实木衣柜，地毯从床边一直延申到衣柜前。屋内随处可见的绿色，窗台上摆满了绿植，床头柜上有一个复古绿的椭圆形台灯，墙面上挂了一幅巨大的山水图。庄晓说林寒平时用眼的时间多，累了可以多看看绿色缓解眼睛疲劳。
林寒简单梳洗了一番，来到厨房，看到餐桌上摆着一杯热牛奶，还有几片面包和一盘水果。别误会，不是早餐敷衍，而是庄晓不会做饭呐。
庄晓和厨艺之间好像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每次进厨房都是一场灾难，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林寒做饭。庄晓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可能就是清汤面了，现成的面条下锅煮熟，然后烫几片青菜，加个煎蛋，放点调味品，大功告成。
你要说煎蛋都可以的话，简单的炒菜对庄晓来说应该也不会太难吧，但是没办法，庄晓在做饭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分。那就要疑惑了，庄晓是怎么学会煎蛋的呢。别问，问就是庄晓当了无数次成功的母亲，以及和厨房斗智斗勇的心酸血泪史。
林寒快速吃完早餐，收拾干净餐碟后下楼。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得抓紧时间。
一楼花店里，庄晓正在整理昨天下的订单，门口是花房刚送来的新鲜花束，这些鲜花都需要进行初步整理。清理掉鲜花茎干中部偏下的叶子，如果花朵最外圈的叶子有萎缩蔫了的，这些也要摘掉。然后重新修剪枝条的底部，留出合适的高度。
林寒下楼后看到门口摆满的花，不由惊呼道：“这么多，比昨天多了将近一倍啊。”
林寒说着打了个哈欠。
庄晓听到声音笑着抬头，说：“醒了。看你这样子早知道往后调一个小时了，以后不要再熬夜到十二点了。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有精力学习，你这样熬夜不睡能有效果吗?”
林寒尬尴地挠挠头，冲着庄晓摆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天地良心，她就这一次熬夜熬到十二点，还被庄晓抓了个正着。
林寒笑着来到庄晓身边，将脑袋搭在庄晓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我不是想早点写完作业，然后好帮你嘛。最近店里生意这么好，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啊。”
“那你不准备考试了?据说这次考试很重要，关系到你高二的分班，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林寒听着庄晓的试探，把自己的脑袋从庄晓的肩膀上挪开，然后走到店门口，笑着说：“有啊，那当然是要保住我千年老二的宝座了。”
听到林寒明显不走心的回答，庄晓知道她是不打算好好回答了，庄晓也不再追根究底。林寒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相信她有自己的选择。
“人家都是要保住自己年级第一的皇冠，你倒好，自己年级第二的位置倒是从来没被撼动过。”
林寒知道庄晓这是在故意打趣她，她也就顺势而为，点点头说：“唉，年级第二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排名妹妹我也是维持得甚是辛苦呢。”
听到林寒在那里一本正经忽悠她，庄晓不由得气笑了。“你啊，就知道贫。行了，快把门口的花都收拾出来吧。”
林寒面向柜台，冲着庄晓屈起两指，并拢放在太阳穴附近，然后摆了个敬礼的姿势。“得令，我最最最最亲爱的姐姐大人。”
庄晓看着林寒的动作摇了摇头，但翘起的嘴角怎么也掩盖不了她的笑意。
与此同时，在距离青城两千六百公里的A市，气氛颇有些凝重。
凌晗一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进行视频通话。视频里是一个头发有些白了的外国人，他正在低头看着什么，神情严肃，嘴角微微抿起，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凌母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生怕他说出什么难以接受的话来。凌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轻轻拍着怀里的妻子，安抚她紧张的情绪。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儿子的眼睛能否康复就取决于这个医生的诊断结果。
一年前，凌晗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不幸伤到了眼睛，视网膜大面积脱落。视功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从此以后凌晗看东西都是模糊的，像是在眼前遮了一层布，朦朦胧胧。
车祸后，凌晗进行了多次眼部手术还是没办法恢复视力。凌晗本来打算接受自己今后要像盲人一样的生活，但是国外的维森教授最新发表的论文中提到了凌晗这种病例，并对此进行分析，提出了一种理论上的手术方案。凌晗内心隐约有了些许期待。但是这种方案还从没有人实施过，而且这仅仅是理论上有治愈的可能。
维森教授最近忙于实验，再加上国内外时差，好不容易今天早上抽出时间，对凌晗的病情进行基础的诊断。看完凌晗的病例，维森教授遗憾的表示目前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治好凌晗。即使手术，手术成功率也不到百分之三，而且手术风险很大，很有可能会走不下手术台。
凌晗的病情和教授论文中提到的病例有些许不同，凌晗的症状要更加复杂严重，现有的治疗手段无法彻底的根治。再加上凌晗车祸后进行了多次手术，以他现在的眼睛状况来看，近期不适合再进手术室。
维森教授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深深地砸在凌父凌母的心上。儿子才刚成年，人生才刚刚开始，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凌母忍不住哭起来，一直不曾出声的凌晗轻声安慰着母亲。“妈，没事的，维森教授不是说还有百分之三的成功率嘛，我们还有希望。”
凌母看向身边的儿子，握住他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怜惜。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成绩优异，人缘也好，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可是那件事发生后，儿子不幸遭遇了车祸，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伤了眼睛不说，原本相熟的朋友也都开始远离他。
“小晗……”凌母嗫嚅出声。
凌晗看着他和母亲交叠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安抚了他看上去远没有那么冷静的情绪。
车祸发生后，他失控过一段时间。几乎不能视物的恐惧不安席卷了他，他在黑暗中独自徘徊。听觉被无限放大，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引起他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直到天亮。
后来，他渐渐开始不与人交流，长久的沉默…期间他进了三次手术室，每次从手术室出来，凌晗都觉得死了一次。从满怀希望到渐渐失望，最后是纯粹的绝望。他失去了世间缤纷的色彩，他的世界变成了灰色。这种沉郁的状态持续了大半年，直到他即将出院。
出院那天，凌晗的外公在他的病房里站了很久，久到凌晗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在最后离开时外公留下了一句话，凌晗一直铭记于心。
至少你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可是有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凌晗回到家里修养，母亲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对待他，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直到有一天凌晗看到母亲的头上竟然生出了一根白发，他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在他受伤的这段时间以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痛苦，他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爱他的人。后来他开始试图接受发生的一切，逐渐放下那段灰暗的日子，重新开始生活。幸好，现在的他适应的不错。
视频那头的维森教授告诉凌晗父母，近期他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与会人员有很多和他一样正在研究这个课题的研究员。维森教授打算和他们共同探讨关于凌晗的治疗方案，或许会有新的治疗方向。
视频结束后，凌晗送母亲回房间休息。下楼时接到了外公的电话，外公说想见他一面。
凌晗的外公出自书香世家，自己也教了一辈子书，直到三年前才退休。退休后，外公用了两年时间环游世界，然后回到家开始种地种菜。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选择，凌晗觉得放在外公身上刚刚好。
在他刚受伤的那段时间，他的情绪极度的不稳定，整个人变得沉郁暴躁，身边所有人都在劝解他。只有外公告诉他，他可以愤怒，可以埋怨，甚至可以向这个世界尽情地挥洒他的不满，只要他可以承受结果。外公说这个过程是他需要经历的，涅盘才能重生。
所以出院后凌晗总是喜欢去外公那儿待着，因为那里让他感觉到了平静…
今天是他出院以来，外公第一次主动说想见他。凌晗家和外公家在一个小区，这里都是独栋的别墅，两家之间隔着一条庭院道路，十分钟就能到。
凌晗到的时候，外公正在后花园拾掇他种的蔬菜。看到凌晗来了，外公随手递给他一个西红柿。
“喏，吃吧，刚摘下来的新鲜西红柿。”然后接着问他早上和维森教授沟通的结果，凌晗如实相告。
简单挑了几个蔬菜，凌晗外公把它交给照顾自己起居的宣姨，告诉她今天早上就吃这些。凌晗外公虽然年过花甲，但身体还算硬朗，但是凌母还是不放心父亲自己一个人生活，就为他请了一个照顾他饮食的保姆。
宣姨来到凌家已经五年之久，期间凌晗外公出去旅游两年，凌母就把她请到了自己家。相处两年，凌晗和宣姨已经很熟了。
“小晗来了啊，想吃什么宣姨给你做。哎呦，你外公又给你什么了…”没等宣姨说完，凌晗外公就示意凌晗快点跟他去书房。
进了书房，外公一脸无奈地说：“你宣姨最近真是越来越唠叨了。”
凌晗笑着说：“还不是外公您总像个老顽童一样，总给人惊喜。”
“臭小子，敢开你外公的玩笑，没大没小。”
“谁让我是您最疼爱的外孙呢，我可是有护身符的。”
外公看着凌晗像从前一样和他打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一些。
然后外公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放在凌晗面前，示意他打开。
凌晗接过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金丝边方框眼镜，镜框散发出的金属光泽浑然天成。
事实上在三个月前，凌晗去复诊的时候，主治医生有建议他可以尝试佩戴眼镜。他现在的眼部状态相当于800度的高度近视，近视眼镜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他目前视物模糊的问题。
但是凌晗内心深处还是很排斥，一旦戴上，他就会时刻记得自己眼前的世界曾经是模糊的。而如今……凌晗想，自己真的已经完全接受了车祸后的自己吗?
外公看着凌晗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晗，不要逃避，只要迈出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再崎岖你也能走过去。你可是我阮志山的孙子!我们阮家从来不会向命运屈服，你明白吗?”
凌晗抬起头看向外公，他的眼里似乎有水光，但很快就消散下去，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充满了力量。然后合起手中的木盒，冲着外公重重地点了下头。
看到凌晗坚定的回应，外公悬着的心终于彻底的放下了。他一脸欣慰地对凌晗说：“上周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好了，您说的对，我是该换个环境了。”
外公看着窗外，眼神中充满了怀念，语气平和地说道：“青城，那真是个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