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刃垂着头,余光扫到刚才被他扔在一旁的匕首,他多想现在就让主人亲手将他杀了,好让主人不要在流泪,只要主人不伤心,他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可他现在不能死,他若死了,主人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他不放心主人一个人在这。
“我以后怎么嫁人啊......咳咳......”哭是装的,但咳嗽不是,楚离真的很虚弱。
影刃紧紧握拳,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他死了也改变不了事实,主人将来是要嫁人的,却被他一个低贱的仆人玷污了清白,他的命不值钱,与主人的清白相比不值一提,以命相赔都抵不过这债。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至于对楚离负责,这种事他压根儿不敢想,他一个低贱之人,拿什么负责。
楚离装了一会儿,也不想把影刃欺负狠了,就点到为止。
“算了,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昨晚的事也不能怪你,毕竟若不这样做,本宫这会儿可能已经烧傻了,傻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对不起主人,属下现在还不能死,您打我吧,或者捅属下两刀出出气也行,只要主人别哭了,让属下做什么都可以。”
“本宫......咳咳......”她有点累了,“让本宫靠着睡会吧。”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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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行宫,此时已经乱成一片,皇帝遇刺,被涂了毒的剑刺伤,如今昏迷不醒。
太子也伤的不轻,大大小小的伤口七八处,但好在是皮外伤,第二日已经醒来。
整个行宫现在就靠不到四千人的禁军守着,赵统领拖着重伤的身体依旧坚持着岗位。
刺客们的目标明显是皇帝和太子,妃嫔们倒是没有几人受伤,只不过都受到了惊吓,此时也都在休息。
“皇妹呢?”这是楚晚舟醒来的第一句话。
流云上前,端了杯水给楚晚舟:“太子殿下,喝口水吧。”
“皇妹在哪?不要让孤问第三遍。”楚晚舟又问了一遍。
流云连忙跪下:“太子殿下息怒,月华公主如今......还没有找到......”
流云跟着楚晚舟伺候了很多年,自然知道太子问的是月华公主,而不是四公主或更小的几位公主。
楚晚舟闻言,撑着重伤的身体起身:“孤要去找阿离。”
流云跪地抓住楚晚舟的鞋,连连磕头道:“太子殿下不可啊!您还受着伤,外面很危险!”
“放开!”
流云泪流满面:“殿下......”
“你连孤的话都不听了吗?”
流云只好放开楚晚舟,他未曾停顿,径直朝房外走去。
房门打开,楚晚舟便看到一张他厌恶的脸,是江丞相。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楚晚舟点点头,准备绕过丞相。
“太子殿下要去哪里?”
“孤要去哪,还需要跟丞相汇报?”
丞相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恭敬非常,可说出口的话便不那么恭敬了。
“太子殿下去哪里自然不用向老臣汇报,但眼下情势危急,太子殿下不可去寻月华公主。”
楚晚舟罕见的发了脾气:“阿离是孤的妹妹!现在生死未卜,你让孤如何不管?!”
“老臣知道殿下与月华公主兄妹情深,但现在皇上中毒昏迷,太子殿下需要主持大局。”
楚晚舟冷哼一声:“有你这个宰相不就够了吗。”
江丞相是楚晚舟的舅舅,但楚晚舟从不愿这样叫他,自从楚晚舟十岁成为太子之后开始接触朝堂之事,他这个舅舅简直是让他失望之极,整日都是争权夺利、扩充党羽、排除异己,然后再蛊惑他父皇作出昏庸的决定,在朝堂上简直一手遮天。
早年间皇帝还有意让唐将军与江丞相平衡势力,避免一家独大,可近几年皇帝越发信任江丞相,反而是唐将军干脆不让回京了。
这也是楚晚舟不愿意娶江书雁的另一个原因,若是他此生注定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那这个是谁都好,就是不能是江书雁,不然等他成为皇帝,这江山到底姓楚还是姓江都不一定了。
江丞相依旧是一副谦卑的样子:“殿下说笑了,您是太子,此时您主持大局才是名正言顺,况且有些事情不是微臣可以做决定的。”
“什么事?孤要去找阿离。”
......
邶国边境
坠龙山脉的另一边便是邶国边境,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如血,即将沉入地平线。
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沙丘,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古铜色铠甲,闪烁着古老而神秘的光芒。
一队兵马静静驻扎在沙漠的边缘,铠甲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寒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但整个营地却静的出齐,众人只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一言不发,训练有素,只有远处偶尔传来沙粒被分吹动的声音。
一声尖锐的鹰唳划破天际,打破了寂静。
只见天空中一只雄壮的金雕盘旋几圈之后,稳稳地落在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臂之上。
那男人身形高大、气宇轩昂,仿佛是一座巍峨的山峰,矗立在沙漠之上,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兽齿项链,散发着神秘而凶戾的气息。
男人轻轻抚摸额一下金雕的羽毛,然后动作娴熟的从它脚上取下一个字条。
字条上字迹清晰,男人看过之后扬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然后手臂一扬,金雕再次展翅高飞,盘旋几圈后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另一名男人恭敬道:“殿下,事情进展是否顺利?”
男人道:“非常顺利,楚国这些蠢货,光是内斗就两败俱伤,邶国吞并楚国指日可待。”
“殿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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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独自已经在山洞中呆了两天,两天前她醒来后,影刃说要去探查一番现在外面的形势,还需要给楚离找一些治疗风寒的草药,让楚离在这等着,哪里都不要去,他很快就回来。
可楚离等了两天,影刃都没有回来,这让楚离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她决定再等一天,若是影刃还没回来,她就得离开这里,不能坐以待毙,不然还没被刺客发现,自己就要饿死了。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夜行动物的嚎叫偶尔从远处传来,楚离迷迷糊糊的坐在火堆旁取暖,她的身体更虚弱了,两日以来只有野果可以补充水分和充饥,还好影刃走之前留了许多干树枝,让她不至于在这寒冷的山洞中冻死。
也许是影刃知道这一趟凶险才会准备了那么多的野果和树枝。
楚离听到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是下雨了。
她裹紧影刃的外衣,努力汲取更多的温度。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楚离马上再一次睡熟时,山洞外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楚离立刻惊醒,竖起耳朵听了听,又什么都动静都没有了,只有雨声依旧。
她披着衣服,攥着影刃留给她的匕首,放轻脚步走到洞口,透过堵住洞口的石堆缝隙朝外面看去。
影刃找的这个山洞很独特,洞口很小,成年人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但洞内的空间却很大,在洞口处堆起石头,便很难被发觉,这也是为何好几天“飞鱼”都没有找到他们踪迹的原因。
外面漆黑一片,看的不甚清晰,楚离眯着眼睛努力观察,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好像倒着一个人。
“阿璟!”
楚离确定那是影刃,她从小跟着影刃长大,他的身影楚离不可能认不出来。
她要将洞口的石头搬开,将影刃拖进来。
楚离很虚弱,没什么力气,影刃轻轻松松堆起来的石头堆,她要一一搬开需要很大的力气。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气喘吁吁,娇嫩的手指被粗粝的石头磨破了皮。
皇帝和兰贵妃很是宠她,她长这么大甚至连绣花都不会,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拿毛笔和筷子。
双手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她实在想象不到影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该有多疼。
汗水从额头落下,流进了眼睛里,有些刺痛,可楚离眼神依旧坚定,动作毫不停滞,继续一点一点的搬着石头,此刻的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救影刃。
双手逐渐染血,但她竟然已经有些麻木了,变得可以忍受疼痛。
终于,楚离将石块搬开到一个成年人可以通过的程度,连忙跑出山洞到影刃身边。
雨越来越大,不出几息便将她浑身淋透。
“阿璟,阿璟!”楚离推了推影刃,试图将他叫醒。
冰凉的雨水打在影刃苍白的脸上,楚离拍了拍他的脸,感受到了冰凉的温度,像是死人一样冰凉。
楚离想把影刃拖进山洞,但怎么都拖不动,她太瘦了,刚才搬石头又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从未这么无助过,想求救都没人可求,甚至不敢大声喊,怕吸引到野兽或追兵。
“影刃,你醒醒!我拖不动你啊......”
影刃没有丝毫反应,楚离这才想到确定影刃是否还活着,颤抖着手摸向影刃的脉搏,仔细感受了一番,松了口气。
“还好,还活着。”
楚离试了很久,终于让她找到了能把影刃背起来的方法。
首先先平躺在影刃左边,右腿压住影刃左腿,再将影刃的右腿压在自己的右腿之上,抓住影刃的左手,使劲一翻身,影刃便压在了楚离身上。
撑起手臂,再撑起腿,紧紧抓住影刃的手臂,起身,以免他滑下去。
影刃比她高大很多,也强壮很多,身高、体重根本不在一个等级,楚离无法将影刃完全背起来,那会把她压垮。
只能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将影刃背在身上,拖进山洞,而影刃的脚就那样在地上拖着,留下两道痕迹。
楚离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每一步都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在走,她毫不怀疑若是此时影刃醒过来,她能立刻晕过去。
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缓慢,但又非常稳,即使她的双腿已经在颤抖,她也依然努力稳住身子。
若是再摔倒一次,她不会再有力气将他背起。
不知过了多久,楚离终于将影刃背到了火堆旁,她此时也没有精力注意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才发现,影刃身上的衣服破损了很多,黑色的衣服都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楚离瞳孔一缩,突然想起小时候影刃跟她说的话。
“死就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了。”
“属下一定会死在主人前面。”
楚离强忍泪水,颤抖着双手将影刃的衣服扒开,他甚至只穿了中衣,外衣留给自己保暖了。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几处,左肩处更是被穿透,应该是他中了箭,生生反着拔了下来。
伤口因雨水的浸泡显得有些发白,还细细的渗着鲜血。
楚离发现影刃的中衣里夹着一个手帕,很普通的白色手帕,没有任何花样,整整齐齐的叠着。
她打开叠着的手帕,发现里面是一块黑褐色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
楚离闻了闻,甜味中夹杂着一股霉味。
“这是......糖?”楚离的声音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努力让混乱的大脑开始回忆,试图得知这糖是哪里来的。
她想起来了,是不知道哪年她随手给他的那个糖人,是什么样式的?她记不清了。
只不过是一块糖,也值得他保留这么久吗......
楚离再也忍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阿璟,本宫命令你不许死,再不醒来本宫生气了!”
她本想以严厉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可话到嘴边,又成了哭腔。
布满血和泥的手在脸上胡乱抹着眼泪,弄花了白净的小脸,楚离泣不成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影刃的身手,谁能将他伤成这样。
此刻楚离再一次认识到,她对影刃的依赖比她想象中深得多,她根本无法接受影刃会死的事实,她觉得影刃会陪在她身边,直到她病死。
慌乱的将衣裙用匕首割开,给影刃将流血的伤口包扎上,很丑,但好歹有用。
看着影刃身上新伤旧伤重重叠叠,眼泪不要钱般大颗大颗滚落。
“我还想让你当我的驸马呢......阿璟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