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活着回来了,她怎么会死?
纪璟一步一步走向那块还没完全埋平的土坑,神色决绝。
“老大!你要干什么?”秦龙肿着脸拦在纪璟身前。
纪璟没理他,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下一刻,跟着他来的所有人都拦住了他的脚步。
“老大,你难道要将主人的遗体挖出来吗?!我们亲眼所见,你为何就是不信!”
“你不是最爱主人了吗?难道要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古梵兰朵没有武功,不敢正面和纪璟对峙,但也流着眼泪,这可是她的亲外甥女啊,怎么能死后还被人开棺掘坟。
“璟大人,她是你的......妻子啊......”
纪璟一顿,古梵兰朵这一句,几乎将他所有的勇气都熄灭。
他何尝不知啊......
再怎么无情,也知道入土为安,也知道让死者安息。
可是,可是......
不亲眼看到,让他怎么相信几日前还好端端的阿离,现在就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沉睡在漆黑的地下。
“可是她从小......就怕黑啊......”
众人闻言,皆是红了眼眶。
谁人不知纪璟对楚离的感情,他将她亲手带大,知道她怕黑,知道她的喜好,参与她的喜怒哀乐。
爱护她、尊敬她、后来爱上她。
然后现在,又亲眼看着她先一步离开。
乾一哽咽道:“可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动主人的棺。”
众人红眼的红眼、流泪的流泪,但丝毫没有退后一步,与纪璟站在了对立面。
他们都是纪璟亲手培养出来的,对他很是尊重,也感激他的教导和知遇之恩,但他们的主人是楚离啊,主人的最后一程,不该被打扰。
纪璟笑了,笑的煞是好看。
这些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对楚离很是忠心,跟他一样忠心。
但......
纪璟身形快如闪电,一阵过招之后,纪璟将他们的关节卸掉,一个个在地上躺着动弹不得。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和纪璟的差距有多大,原来,以往老大跟他们切磋,从来没用过全力。
怪不得能在几千人的围攻之下坚持整整两天。
纪璟站在满地倒着的人中间,回头看着楚晚舟。
“你也要拦我吗?”又扫视楚晚舟身边的侍卫,“对他们,就不止是卸掉关节了。”
“......”
楚晚舟沈默一会儿,抬手道:“所有人退走,不得观瞻长公主遗容。”
侍卫们随着楚晚舟一声令下,有序撤离,不一会儿,视线之内便只剩楚晚舟和纪璟他们。
楚晚舟故作轻松:“也罢,今日你不达目的也不会罢休,朕知你深爱阿离,想必阿离也不会怪你的。”
“朕去一里外等着,一个时辰后朕再来,你......好好道个别吧。”
说罢,楚晚舟便转身离开。
无所谓,看就看,谅他也看不出什么。
那个女人,可是他找了许久,才找到和楚离九分像的,只是眼神不太像,但没关系,已经死了,眼睛睁不开了。
纪璟用手将黄土刨开,还好土还未曾夯实,所以他刨的也不太费力。
在推开棺盖的那一刻,阳光顺着缝隙洒进漆黑的空间中,照亮了里面人的容貌。
因为皇室有能使尸身不腐的秘法,因此即使过去了七天,里面的女孩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般。
口脂和胭脂让她的气色看上去很好,若不是躺在棺材中,任谁看都不会想到这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纪璟一直强忍的情绪在此时终于决堤,他的喉间腥甜,吐出一口鲜血。
那口血落在了华丽的棺木之上,纪璟立刻用衣袖擦拭着棺木。
主人不喜欢血腥味。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却依旧喃喃自语着。
“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
“......主人,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不要害怕,马上就擦干净了......”
可是这血怎么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
纪璟突然想起和楚离沉沦的那个夜晚,她的腰间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他沾满血迹的手伸向“楚离”的衣领,又生生停住。
手握成拳,指关节发出“咔咔”的的声音。
他不敢,真的不敢。
挖坟开棺已经是极大的罪孽,他怎么敢如此羞辱他的主人......
纪璟收回手,将棺盖合上。
然后跪在棺材旁边,再也没了动作。
他的眼神空洞,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微不可察,仿佛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思维停滞在了看到“楚离”的那一刻,那个时候,他的世界已经崩塌。
他连自杀的想法都没有,“性命不由自己做主”的条例根深蒂固的刻在他的潜意识之中,让他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众人虽然被卸了关节,但眼睛倒是没问题,纪璟的所作所为他们都能看到。
场面极度安静,只有天上偶尔有鸟儿振翅飞过的声音回响着。
“老大,你忘了那日主人对我们说的话了吗?”八卦兄弟中最小的兑八突然喊了一声。
他的脸就贴在地上,说话时扬起一片灰尘,可他丝毫不在意。
纪璟听到关键词,耳朵动了动,却依旧没什么反应,眼神还是空洞、虚无的不知望着哪里。
“主人说即使她有一天出了意外,也要让我们将她安排的事情做完!”
秦龙低声呵斥:“小八闭嘴!这会儿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现在想办法恢复行动力将老大带回去才是正经事,要是不管老大,你信不信他能跪死在这!”
兑八也不甘示弱:“本来就是!我们的使命不就是将主人交代的事做好吗?”他的眼泪顺着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里,然后又落入泥土中,带着哭腔继续喊叫,“主人让我们做的事还没做完,还有好多好多任务没有做完,主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楚国强大不是吗?!”
“主人说,如果她不在,就让我们跟着老大,做好该做的事,老大!你听见了吗!”
纪璟依旧没有反应,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天空中落下一滴雨水,打在了他长长的睫毛之上,让那一动不动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一滴又一滴的雨水落下,不出一会儿,便成了瓢泼大雨。
纪璟跪在坑里,坑上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一群人,就连古梵兰朵和陆屿都被点了哑穴和腿上的麻穴,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坑里的黄土在雨水的浇灌下已经变成泥潭,使纪璟看上去更加狼狈。
头发贴在脸上,高马尾也垂落下来,他的身边充斥着绝望的气息,丝毫看不出当年带着楚离到处去玩的那个少年的模样,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是意气风发。
仿佛这世间除了主人,没有什么事会让他低头;没有什么事可以将他打倒;更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
雨不知下了多久,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
就在众人以为纪璟就要带着他们殉主时,纪璟站了起来。
雨还在下,所有人都浑身湿透。
可不知为何,众人觉得纪璟的脸上只有雨水,没有泪水。
他的眼神太平静,平静的可怕,宛如一潭死水。
纪璟将秦龙的关节接上后就没了动作,静静地站在原地。
秦龙是纪璟第一个亲自教导的人,若是在江湖中,纪璟便是他的师父。
所以秦龙还算是了解纪璟的,也没多问,就将剩余的人接好关节、解了穴位。
所有人恢复了行动力后,纪璟只说了一个字。
“埋。”
然后十几个人一起,将挖出来的土又填了回去。
没有人出声,只有雨声和填土声在这片空间中回荡。
纪璟的眼睛盯着逐渐没入黄土的棺材,将这画面牢牢记住。
他想过把“楚离”的尸体带走,反正尸身不会腐朽。
可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等楚晚舟回来时,纪璟他们已经不在这里,坑也已经填好了。
从这一日开始,公主府即使失去了他们的主人,但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府内洒扫的丫鬟小厮依旧打理着府中的事物,只是管家秦虎失去了踪迹。
但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公主府地下的大片空间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
......
七日后,楚离不知第几次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密室中醒来。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来。
“殿下,您醒了。”是流云的声音,她过来给楚离洗漱,“早膳已经备好,今日是鸡丝粥,可以吗?”
“嗯......”楚离被流云搀扶着胳膊,往梳妆台走去,“本宫来这里几日了?”
“回殿下,五日了。”
“五日吗?本宫怎么觉得已经很久了......”
楚离有些疑惑,但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最近身体不好,总是在睡觉,对时间感知有错误也是正常的。
但下一刻,她感受到流云的手僵了一下,手指也不受控制的用力了一些。
这个反应让楚离顿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说起来,这几日每日都有按时吃药,怎么风寒就是不见好。”
楚离观察着流云的神情,希望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流云的表情果然有些不对,那是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许是这药不够对症......奴婢一会儿下去找陛......太子殿下说说。”
“陛下?哥哥已经登基了?”
“还......还没有,奴婢只是觉得这是早晚的事,叫顺嘴了......”
楚离探究的目光落在流云身上,一言不发。
流云顶着这样的目光,身后已经被汗水打湿。
若是让陛下知道是她这里说漏了嘴,即使是自小伺候的情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流云这些年跟在楚晚舟身边,见识了太多他的手段。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成为新皇,顿时变得杀伐果断,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肃清了京城中的官场,说是血洗朝堂也不为过,一时间官员们人人自危。
楚晚舟与这些官员彻底清算,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人杀得太多会动摇社稷根本。
他杀人不看交情,只看证据,最轻的贪污都没放过一个。
其中甚至有他还是太子时站队他的官员,只要贪污的银钱达到一个数量,便是人头落地。
楚离看着流云的额头逐渐渗出冷汗,温柔一笑:“本宫只是问问,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害怕什么?”
“是,奴婢知道了。”
流云给楚离更衣、梳好头发,便将饭菜在桌上摆好。
楚离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拿起筷子吃饭,而是打了个哈欠。
“今日本宫甚是困倦,早膳就不吃了,本宫再小憩一会儿吧。”
“可是......”
“有什么问题吗,流云?”楚离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但那双漆黑的眼眸,正在传递一个信号:不要忤逆我。
“没......没有问题,那殿下您先休息,奴婢去禀告太子殿下给您换一副汤药。”
楚离“嗯”了一声,便回到床上闭眼睡觉,不去看流云走的时候打开密室的方法。
流云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好几次,确定楚离是真的困了在睡觉,才放心的打开密室出去了。
密室墙壁合上的一刻,床上的楚离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异常清明,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过了。
她在思考流云究竟隐瞒了什么,时间......药......
之前每天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只能维持简单的生理需求,睡觉、吃饭、喝药、洗漱,其他的无暇去想。
而今日,因为流云的反应让她多想了一分,然而就是这一分的试探,让她没有吃饭。
而现在,没有吃饭的她没有丝毫不适,整日萦绕着的虚弱感也消失不见。
楚离的身体本就虚弱,状态良好时就已经比常人虚弱,更别提在这基础上再加一层虚弱,就会让她虚弱的只有力气睡觉,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是饭菜有问题......可是流云是哥哥的人,哥哥又怎么可能害自己呢?楚离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