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寒也不着急,缓缓的跟着那晏鼠。直到另一片烟气袭来,第二重考验来临。
紫雾缭绕中,有气流微动,隐隐走出来一个人。
紫月寒戒备心起,念力一动,手心里便凝出了一把弯月短刀。
仔细一看,那刀是半截弓背的弧形式样,除却中间一段手握之处,两端是方向相反的锋刃,蓝色透明,微微泛着寒光,在手握处刻着“月落”二字。
然而等看清来人的面容,紫月寒手里的锋锐一抖,心里一滞。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高高的发髻,绫罗环佩,衬出了一身的贵气。她丹唇轻启,眉眼笑意盈盈,抬起白皙的手臂,温柔的向着紫月寒招了一招,
“我儿,你长大了,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紫月寒冷肃的眉眼一变,心中不禁悲恸。
曾祖父去世,紫月门经历了两代萧瑟期。
父亲性格软弱,修为平平,内不能力压宗亲,外不能重振门楣,有一天门里有人递消息说南边小城有魑魅为祸,他便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那时的紫月寒仅仅六岁。
消息一传来,母亲悲痛欲绝当场晕厥,一病不起。
族中野心者多次以紫月门主令苦苦相逼。这个未经世事常年生活于深宅,且备受父亲宠溺的年轻妇人一味地恐惧,害怕。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相公儿子,独独没有练就一颗强大坚定的内心。
每次面对族人威逼利诱,她都哭哭啼啼以“孤儿寡母”“什么都不知道”等话搪塞或者干脆装晕。母弱子孤,便是在这期间,十岁的二兄紫月宸暴病而亡。外忧内殇,母亲心结难舒,变得愈发阴郁。
直到有一天,她屏退左右,把两个儿子叫来,偷偷交给紫月离一把玄铁秘钥。
“离儿,翊儿,”她面色惨白,强撑着一口气,缓缓说到,“娘无能,不能护佑你们长大。那些人虎视眈眈,只想逼死我们好承继基业。咳咳…我跟你父亲没有修行天赋,没有经商之睿,无钱无权,拿什么……来压住他们的野心。但是我深信,咳…我的儿子,总有一天会撑起我们曾经的荣光。离儿,你去求他们,求他们,咳咳咳……你要隐忍,咳咳……你要保护……弟弟……”
她握着紫月寒的手一直在发抖,小小的男孩怕极了,使劲的攥住娘亲的手,可怜巴巴的哭道,“娘,你别丢下翊儿,我怕。”
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不舍的一遍一遍看着紫月寒,“翊儿莫怕,姑姑姑父会看顾你……爹娘也会保佑你……”
曾经的话语言犹在耳,娘亲吞金而终,猝不及防的把担子扔给了两个年幼的儿子。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受尽欺凌屈辱,如果不是姑姑尽力维护,可能他们都活不到今日。
十八年过去,仅凭着墙上的遗像,紫月寒才堪堪认出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而埋在他内心最深处的离伤和孤苦,哪怕结痂石化,依然会触景伤怀。有时候想起她,紫月寒都分不清是思念还是对她那番软弱决绝的怨愤。
“你是谁?”紫月寒眼里的炙热消退,冷静重新占据内心,他张口问道,口气寂冷到好似想不起那份最亲的温情。
“儿子,你在说什么?我是娘啊!”
“她已经死了。”
“傻儿子,只要你愿意,娘会一直陪着你……”
说着那妇人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紫月寒小时候闻见娘身上的幽荷香若隐若现,令人神往,也让他脑子不甚清楚。
此时,那妇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袖子里的手忽而变成了一双长满鬃毛的爪子。
紫月寒的眼神只是迷离了一刻,他后退了一步,手心向下,一股子真气随之涌上心脑,把香气驱散,嘴里徐徐说道,
“我娘……从来不叫我儿子。”
妇人逼近,莞尔一笑,“寒儿,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你娘啊……”
紫月寒耳边飘过一个“寒”字,仿若针扎般瞬间清醒。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透着隐隐的杀意。那妇人热切的眼神突然瑟缩了一下,同时,巨大的利爪迅锐而出,挠向紫月寒的颈侧。
“我娘也不知晓,这个‘寒’字……”
话音未落,紫月寒猛地一侧脸,躲过那一击,同时手里的琉璃弯月刃幽幽的转了几圈,向着那妇人面门而去。
妇人吓得花容失色,往后急退,瞬间像一阵烟一样消失,宽大的衣袍落在地上,从里面钻出一只硕大的臭鼬,一只眼睛覆着一个刀疤,另一只泛着红光,凶神恶煞。
刚才的幽荷香顿时变成了一股恶臭,令人作呕。
月落不曾改变方向,直勾勾的奔向那鼬鼠面门。好似想起了某种情境,臭鼬吓得吱哇大叫,匆忙捂住了另一只好眼,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未散的烟雾。
紫月寒眉毛一挑,月落飞回。他两指虚画一圈,凭空捏出了一诀,袖袍一甩,空中幻出一把无形的飞剑,切割到那团雾气,发出类似划过实体的声响,迷幻之障瞬间爆破,顷刻消散。
紫月寒的眼前豁然开朗,这儿变成了一片偌大的梧桐林。
高大的梧桐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撑起一片林荫。树枝上垂挂着一串串紫色的梧桐花,风吹过,断断续续发出一阵铃铛声。一圈圈声音荡出,如绕梁之音,只见场景一转,天地颠倒。
紫月寒突然置身一个矮几后,手里还拿着《紫阳无相》。他有些心惑的抬头,这是紫月门的明月楼。
圆形的窗户下,站着一个人,笔直挺立,背影落寞。
几时不见,这个背影已经这般瘦削?甚至那垂在背上的头发,也夹杂了银丝。
紫月寒心里发紧,嘴里喃喃道,“哥……”
“紫月离”回过头来,依然是平淡如水的温柔,嘴角含笑。
“什么时候能肃清鬼魑,我便能了然一身……”
“哥,我已经长大了,没有什么人再能伤害我。你若想走,就走吧。”
紫月寒的声音带了些颤抖,可在听到这出自自己嘴里的话时,他的心却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心疼哥哥,可是他更怕失去哥哥的庇护。即便这些话萦绕在他心口许多年,他也断然不会讲出口。
他拼力的摇了摇头,却仍然感到精神的桎梏。他功力深厚,更于结界幻境一道十分精通。可是身处局内,他竟也冲不破。原来无相无欲,皆是苦痛被深藏。
“走?走去哪?我还得保护你,还得光大紫月门……”“紫月离”眼里似有哀伤。
紫月寒垂下眼睑,还不曾完全臣服的神识陡然反抗了一下。他趁机一用力,咬破了舌尖,顿时一缕血腥充斥于他的唇齿之间。
“哥,你不是说要去……川南找他吗?”他低垂着头,无力的说道。
“紫月离”脸上显现疑惑,他散放出压魂的念力,像是突然碰见了铜墙铁壁。他有些慌张,一边拼命的继续压制,一边顺着紫月寒的话应道,
“她?哦对,待我了了眼前事,便去川南寻她。”
“紫月离”说着,大着胆子慢慢靠近。
“呵……”紫月寒低着头,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笑,“紫月离”猛然觉得头皮发麻,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警惕的看着他。
紫月寒此时忽然翻了一下手中的书,果然,里面空白一片。随即,他抬起了头,嘴角洇出了一丝血,一双黑色的眼睛,幽暗的令人害怕。
“紫月离”一看,怯意突起,笔挺的身躯顿时伏了下去,扭头便跑,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而他的背后,一道蓝色光芒袭来。听见啸声他吓得猛然缩头,才没有被月落枭首。那袭华丽的袍子散落在地,“紫月离”趴在地上,面容已经化成一张黑黄色的兔狲脸。
长袍滚动,又从下面钻出了一个物事,原来这番矫饰,只是一只兔狲骑着刚才跑掉的独眼臭鼬。
此刻两个丑东西吓得哆哆嗦嗦,看着面前一化为二抖动不止的月落,贴着墙皮举着爪子瞪大眼睛,一动不敢动。
紫月寒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轻嗤道,“‘迷香’加‘音灵’,还懂得扰神,倒是我小瞧了你们。”
“我要绛紫草,指个路?”紫月寒手指一弹,月落便又往那俩“兄弟”的眉心逼近了几分。
臭鼬的一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立起身来,指了指西北方。
紫月寒点头,一拂袖子,月落回到了他身上。那兔狲十分滑稽的伸出一条腿往窗外探了探,在确定紫月寒真的不会为难它们时,它忽的抓起臭鼬的一条腿,狼狈的翻窗而逃。
眼前的“明月楼”像泡沫一样坍塌,周遭一转,紫月寒又回到了刚才的梧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