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逸木然的爬了起来,裹在一团黑袍里长身而立,犹如没有家的孤魂野鬼。
他刚才快要炸裂的脑袋突然不疼了,脑海中拼命对抗的记忆突然握手言和了。
看着气息奄奄的沈青,他的眼角垂下了一滴泪。
穷途末路,助纣为虐,不过是效命仇敌的傀儡。
“不论你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他曾经对她信誓旦旦的话回忆起来是那般讽刺。
方天逸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他哽咽了许久,终于发出那个最温柔最宠溺的声音,轻轻喊道,“青儿……”
可是那张最明媚的脸已经黯淡了下去,不能再给自己回应。
五年前,他在迷失前接受了她已死去的事实,而现在他再次感受到这种锥心的疼。
青儿不能死!
她绝不能死!
救救她,谁能救她?
方天逸闭了下眼睛,心上的疼让他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
他突然低下头,看着自己跳动的心脏。他想起了姑姑给他的那卷经书,那时他一个人坐在那幽深的树顶,翻看到了最后。
那卷书很破旧,记载的都是些西域蛊术,唯有最后的三页纸出奇的干净平整。
纸张的顶端本附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篆字,“俾尧秘术·魂祭”。
“以己之魂,筑他之魄。自绝经脉,聚灵天地。本源之力,剥离于心。”
方天逸淡淡的念着,开头的简述让他很诧异,这世界上当真会有人去替别人死吗?
会。
方天逸苦笑了一下,缓缓抬起右手,贴近了自己的胸膛,那里跳动的早不是什么炙热的心,而是一块玷黑染污的腐肉。
他记不清大火之后他如何进入了鬼宗,可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他杀死的第一个人。
这双手,本是治病救人的手啊。方天逸看着覆在胸前的手,惨然的笑了笑。都脏了!
魂祭那篇记载多是看不懂的外文,可是他突然忆起,姑姑有意无意提过些词语,竟是译文!
方天逸细细回忆着,忽然觉得那蛊术十分概要,简单到不需要练习。
他的手忽然作爪,两个指头抠到了胸前两大奇穴,手上汇聚了全部真气,在心脏跳动的间隙里,逆向推阻。
缭绕着黑气的邪魔之气从他体内丝丝抽离,源源不绝的往他的心胸而去。
他感觉到自己心脏的绞痛,但是这痛他已分不清,是身体?还是他伤了自己最在意的人?亦或者是祭奠那已经消逝的自己?
血气回逆,经脉倒灌。
这些年他废寝忘食炼就的鬼宗秘法,顺着他的血肉飞速倒退而去,根基难筑,而毁基却是如此的容易。
不消片刻,他的神明内力瞬间干涸,真气溃散。
慢慢的,他的内力在心脏的入口凝聚,凝成了一簇绿幽幽光华。
他的头发寸寸灰白,温润如玉的面颊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他疼的满头是汗,握紧了拳头,用尽力气把那簇光逼出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他的魂源之力,仿佛是一个承炼修为的墟鼎,亦是以命换命的秘术。
“方天逸!你疯了!”
受伤的血魇终于来到了他眼前,眼神里透着的是无边的恨意和气愤。她伸手去抢夺那簇魂源,却抓了个空。
魂源离体,无处可去才会溃散,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方天逸用尽最后的全部力量,把那簇光源向沈青的身体推去。他看着那泛着幽幽绿光的魂源,竟痴痴的笑了。
他的心已经脏了,可是想去救她的心还是干净的!
魂源上光华闪烁,如梦如幻,刻着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名字,他们的回忆……
沈青的呼吸慢慢弱了下去,紫月寒一直不敢松懈的手竟微微颤抖,心底里一直在唤着她真实的名字,不敢想那最坏的结果。
那簇魂源来时,紫月寒不明所以想伸手阻止,可是也扑了空。
那魂源颤颤巍巍的来到沈青胸前,停留了一瞬,竟然神奇的没入其中,而沈青似乎很熟悉这颗“心”上的味道,没有丝毫的抗拒。
灵力着陆,顺着她的奇经八脉扩散开去,仿佛润物细流,连接起了她本快要枯竭的心脉。
沈青的身体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喘息声又慢慢的急促起来。围在她身旁的人止了悲切,呆呆的看着这奇迹。
另一边,方天逸的腿脚一软,单膝跪倒了地上,嘴里喷出了一大口血。血魇连忙想过去扶住他,他却抬手阻止了。
他擦了一下嘴角,悠悠的抬起头,看着血魇的眼睛,讥笑道,“原来,忘记过去的只是我一个人啊!叶昕瑶。”
血魇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里涌现了泪光。
方天逸脚步蹒跚,费力的拿起琴,捡起了地上的刀,用力挑断了最后两根琴弦。
禁咒彻底消散,那些还在盲目行走的尸魃一个个倒了下去,变成了一具具平静而冰凉的尸体。
紫月寒感知到了沈青回暖的体温,停下了输送内力的手,揽着她的胳膊也紧了紧。
他略一思忖,抬头跟韩子默商量道,“哪怕有了生机,还需要个医者一探究竟。此去景泰门不远,我带她先行一步。”
“好好好……”韩子默抹了一把眼睛,连连点头。
紫月寒抬头看了眼血魇血煞,沈青昏迷,即便不能杀,他也定要废了他们绝了隐患。
可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血魇已有所准备,手里扔了一个物事,留下一阵迷烟,携了方天逸消失不见了。
紫月寒不敢恋战,小心翼翼的双手抱了沈青,脚下一用力,飞上了赤火的鸟背,低头嘱咐道,“他们目标不是你们,但切不可掉以轻心,行官道,有危险可传令羽给我……”
韩子默心里顾不上别的,只不安的看着沈青,“请青主……务必……救救她……”
紫月寒脸色凝重,对着众人颔了颔首,绝尘而去。
地上的几个人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季雨霏抬头看着飞走的凤凰,终于苦笑了一下。
为了那个阴毒的算计,她放弃了抵抗,整条右臂被抓伤了,醒目而丑陋的抓痕,像一条条百足虫,本以为他会看自己一眼,果然他的眼里只有沈青。
她眼里恨恨的,看着自己的伤口,狠狠的攥起了拳头。
赤火,飞幽天境,日行千里。
紫月寒抱着沈青降落在景泰门的正坛,景泰门已经有三大长老带着十几名弟子恭候。
安泰殿长老炎瑞先上前来,毕恭毕敬的揖了揖手。
“接到紫月青主令羽,我等已经恭候几刻。”
顾不上虚礼,紫月寒看了看怀里的沈青,急忙问道:“冒昧了,请问可有大夫?”
“自然自然,知道是救人,钱婆已经在偏殿候着了,青主请跟我来!”
炎瑞前面引路,紫月寒忙跟了上去。
剩下十几名弟子不方便跟着,有几个女弟子却开始了窃窃私语。
“天呐!这紫月青主长得也太……太英俊了吧。”
“就是面冷,看着不容亲近。”
“他抱得那是谁?没看见样子……”
“唉,要是紫月青主也能这么抱我,我死了也甘愿了……”
……
偏殿内,紫月寒小心翼翼的把沈青放在床上。
那个钱婆看样子已经六七十岁了,头发花白,面色却红润,脸上皱纹也很少。她表情严肃,淡定的看了一眼沈青贯穿胸背的刀,手握到了刀把上,紫月寒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有把握吗?”
那钱婆抬头看了一眼紫月寒,握着刀把的手又放下了,不紧不慢的说道,
“入心口三毫,竟然还在跳动,奇事啊!”
“能救吗?”
“你先出去吧。”
钱婆似乎一点不在乎什么紫月门青主,她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布包,一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布满银针和尖刀。
紫月寒正犹豫不定时,钱婆上手从刀口处直接撕开了沈青的衣裳。紫月寒忙的挪开眼睛,这才移步出去了。
钱婆的手反复比量了下,一用力平稳的把刀拔了出来。
昏迷中的沈青不由得沉吟一声,一旁的侍女忙的端着水盆过来,可是原本预想的血流不止并没有出现,她后背和前胸的皮肉各自留下一个刀口,表面殷红,深层的却像是已经愈合了。
钱婆摇了摇头,行医四十多年,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奇事。
她快速处理了沈青的伤口,敷了伤药,几个侍女简单的帮沈青脱了被血染红的外衣,身上携带的一应物事都归拢放在了她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