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洗。
再回到流溯门,初夏已入深秋。
一个院子,奕欢轻轻的敲开了程江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百合薏米羹。
“师兄,喝碗汤,解乏助眠。”
“谢谢师妹。”
程江端过汤慢悠悠的用勺子搅着。他的书桌上,静静的躺着一只娇艳欲滴的玛瑙钗子,奕欢扫过,试探的小声问道:
“师兄,六师妹怎么……”
“她有许多的不得已。这一路上,她受了很多伤,险些不治……”
奕欢眼神里有些失落,还有些不甘,
“我看那紫月青主待六师妹好像不一样……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也不知……”
程江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勺子,奕欢自觉失言,顿时不再吱声。
“一切凭六师妹自己做主,师父也是这个意思。”程江一口气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完了,把碗递给了奕欢,“辛苦师妹了!”
奕欢接过碗,脸上讪讪的,看程江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说了句“师兄早些休息”欲转身离去。
“师妹!”
“嗯?”
奕欢回过头,只见程江起身走到了书桌旁,拿起了那支钗子,走过来递到了奕欢面前,“送你的。”
奕欢看着那支钗,受宠若惊。良久,她才接了过去,一潭即将平复的心水重新泛起了涟漪。
直到她回到房里,用指尖反复的摸着钗子上的玛瑙坠子,还觉得像一场梦,一滴泪“啪嗒”掉到了手背上。
守得云开,总能见月明。
另一个院子里,沈青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空中朦胧的月亮。
这一路上,山水一程,风雨一路,生死几回,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像是画片一样闪过她的脑海,短短几个月仿佛已经经历了半生那么久。
可是无论世道有多少魑魅魍魉人情冷暖,她还是会为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份温暖而触动。
她突然十分想念阿娘。
经历了上京爹爹的一场回忆、上原的这场劫难,她从来没有那般仔细的回忆阿娘的一生。
阿娘不仅仅是爱自己的母亲,更是她的指引,她的理想。
只待慢慢割舍,她便会放下所有,偿还那一份,恩情。
紫月寒被安置的院子离得颇远,他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从怀里拿出了那枚羽簪细细摩挲。
两股气息交缠,便是天涯海角的追寻。
他曾多次幻想能为她亲手戴上,竟是因为这双眼睛变成了咫尺天涯。
……
草庐里,郎之涣睁着疲惫的眼睛,目光呆滞,还在一本本的翻着师父给他存留的老医典。
“万物生长,自有定律。既然他中此毒,说明这白骨蝶并未绝迹……难道在鬼宗?”
“西幽善蛊善毒,与我中原医术虽不同法,却也同归……”
“若她还在多好……这世间医道,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这日,他的门前来了一个穿着素朴的老头,头发花白,十分精瘦,面容苍白,长相十分普通,好像让人过目就忘。
他悄无声息的来到郎之涣的药房,郎之涣埋在一堆书卷中,丝毫没有察觉。
老头慢慢的转到了他的身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匣子放到了郎之涣的眼前。郎之涣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不躲闪,不害怕,一脸阴郁的看着来人。
“阁下是谁?这么擅闯是不是不太礼貌?”
素衣老头和善的笑了一下,指了指他放下的匣子,说道,
“郎神医可是在找这个?”
郎之涣愣了一下,手颤颤巍巍的抚上了那个匣子,缓缓的打开了。
一只巨大的骨蝶遇光振翅,翅子闪着一片白色荧粉,一条条黑色简练的线条勾勒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骨相美,额上密密实实的触角来回晃动,像是在渴求什么。
郎之涣瞪大了眼睛,已经分不清是惊诧还是惊喜,慌乱的带上厚厚的琉璃片,捧到眼前看了片刻。
白骨蝶!
骨蝶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卷轴,郎之涣用手轻轻扒拉了一下,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那上面记载的是白骨蝶的生长环境,生活习性,相生相克之物等,绝密卷宗。
郎之涣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看着那个老头,问道,
“阁下是?可是来自西幽?”
那老头没有应他,淡淡的一笑,说道,
“我只是忠人之事,这骨蝶放于此,解药研制成功之日你放它离去。若有来日,或需要神医之助……”
郎之涣还未从惊喜中缓过神,头点的像捣药,“一定!一定……”
说着,满头银丝的老头飘然离去,郎之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拍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道,
“真是老了吗?怎么没记住那人的长相?”
银发老头行色匆匆的穿梭在一片树林里,最终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如刚才一模一样的木匣,轻轻打开,里面也卧着一只白骨蝶,只是这只骨蝶体型更大些。
他嘴里念了几句,咬破了指尖,把手覆到了骨蝶的触角上,骨蝶贪恋的吮了几口,如红骨提线,振翅起飞,触角红光盈盈,似有咒蛊相通。
老头低声念了一段咒语,然后说道,“告诉她,故人在东邱上原,解药有望,计划可行。”
骨蝶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越飞越高,不多时便消失了。
中原与东邱交界,一人倚着栏杆看着天上明月,思念着心里的人。
几个月过去,夜楚云憔悴了许多,脸上的线条更加分明,清瘦了不少。此时,他正往东邱赶来,听说上原瘟疫,他便忧心忡忡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