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日,羽青没出过房间。荟姨给她做了饭食,她只是粗粗的吃了几口。
夜楚云坐在院子中间,看完了一本手札,封面上写着两个字:尸魃。
他正暗自失神,忽见依云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主子,出事了。”
夜楚云不耐的说道,“能有什么大事,让你这么慌张。”
“是沈家庄。”
“几条贱命,死有余辜。”
依云垂了垂眼,“不是几条,是两百多条。”
夜楚云猛地抬起头来,羽青听见声音开门走了出来,瞥了夜楚云一眼。
“我没有!”夜楚云一下子站了起来,唯恐自己慢解释了一步,“我只是给那些人点了穴下了药……对,他伤了你,我是生气,但也不至于……”
依云又垂下头,打断了他的话,“全庄上下无一活口,均被……吸干了灵气,状如……如……”
依云抬眼看了羽青一眼,羽青的神色终于变了变,这两天的疑惑瞬间明了。
“是冲我来的。”
“什么是冲你来的?”夜楚云跑了两步来到她的跟前,她两日未出,那些人又一朝覆灭,细细一思量,不难发现这里面的问题。
“是鬼宗……”夜楚云看着那还未完全合上的手札,眼睛微微一眯。
羽青只是还未想通,她不过才踏足荒泽数月,因何这么快被鬼宗盯上,昨日突现的那个尸魃又代表了什么,而这一两日城中并无异常。
旁边的房门一响,郎之涣迷迷蒙蒙的走了出来,看着几个面色沉重的人。
羽青忽然一皱眉头,指着郎之涣说道,“收拾东西!”
“嗯?收拾什么东西?这么快要走了吗?”
“你回南海!”羽青高喝了一声,给郎之涣吓了一个激灵。
说罢,羽青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房间,夜楚云感觉到了什么,紧跟着进了房间。
羽青开始收拾起细软,夜楚云脑子里血气直冒,“卿儿,不管是谁,我一定会保护你,我们可以先回……回中原……”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不插手?我如何不插手?余孽未清,正道不正,鬼宗又来纠缠,他们说你是‘魔头’,素心诀未得,他们还会想要你的命!”
羽青顿了一下,喘了口气,“这就是我的命。前路未知,夜公子,我们就此分路吧。”
夜楚云心里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分路分路,她就这么想与自己陌路而行吗?
夜楚云脑子一热,顺手把门踢上,奔了过去,一把拽起了羽青的手腕,大声喊道,
“我不许你走!”
羽青气恼,抽了一下没抽动,刚想动用内力,可一抬头,竟发现夜楚云那双修长的眸子里泛起了银紫,眼眶四周也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血丝,居高临下,竟透出些难言的癫狂。
羽青有些惊诧,可握着自己的那双大手虽然很用力却在微微颤抖。
“夜楚云……”羽青低低的叫了一声。
头顶的人哆嗦了一下,猛然一甩头,狠狠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澈漆黑。他看着自己攥着羽青的腕子有些红,忙的松开了,惊慌的低了头。
羽青还沉浸在刚才看他的那一分魔相。夜楚云却突然张开双臂,不容分说的把她箍进了怀里,羽青刚想挣脱,却听得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祈求和哀弱。
“卿儿,我不在乎你有多少敌人,你想做什么。我只怕你把我当陌生人一样推开。”
“我浪荡半生,再无所求了。只求你,别走,别离开我……”
羽青愣住了,他刚才乍现的强硬不过是多费两分力气,可是现下这个拥抱却让她感到了十分的束缚。
羽青默不作声,心里却是乱作一团难以理清。
等到夜楚云松了她,她扭头走回了床边,拿起了那个包袱。
夜楚云心冷的垂下了头。
羽青随手一丢,包袱稳稳的被扔进开着的衣橱里,她侧身向里躺到了床上,说道,
“我补个觉,你出去!”
夜楚云抬起头,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你睡觉……我……我出去……”
夜楚云出去,轻轻的把门关上。待回过头来,他的脸色一沉,对着依云低低的说道,
“传我命令,让桑奎带五百黑甲士即刻出发,与我汇合。”
躺在床上的羽青,不自觉的抚了抚刚才夜楚云抱过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夜晚降临,夜楚云几乎是眼都不眨的盯了羽青的房间一整天,终于看见她起了身,忙的催促荟姨进去送些吃的。
郎之涣的房间还亮着灯,夜楚云提起桌子旁的酒壶,往郎之涣的房间走去。
郎之涣在埋头写着方子,听见房门响,抬起头来,看见是夜楚云,不由得问道,
“你又用什么办法让那丫头打消了要走的念头?我看她这次铁了心,还以为真的要赶我回去……”
夜楚云想起自己的“手段”,不自信的抿了抿嘴,“撒泼耍赖呗。”
郎之涣嗤笑了一声,两眼放光的看向他手里的酒壶,深嗅了一下,“琼苏酒?”
夜楚云灿然一笑,寻过两个杯子倒满,“这可是我寻来的极品琼苏,专门孝敬郎伯的。”
郎之涣咽了咽唾沫,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少来这套!”
夜楚云把酒推到了郎之涣面前,自己先酌了两口,才缓缓开口,
“以前荒唐,阴差阳错,错过了她。可我的真心,日月可鉴。”
“我不求她能与我有个什么结局,可我不想再让她如浮世飘萍,任人欺凌。”
“郎伯,她现在,不快乐……”
许是最后的这句话触动了郎之涣,郎之涣举起手中的杯子,品了口绝世佳酿,可不知为何,这举世难求的琼苏竟有些苦。
郎之涣咽下酒,叹了口气,
“你们身份有别,你若真想求个结局,我看很难。”
夜楚云长叹道,“我只想做我能做的,剩下的,看天意吧……”
“不是我不愿说她的事,实在是她现在脾气大,她要知道了,肯定会把我赶回南海!”
“所以,她消失的这几年,一直在南海之滨?”
郎之涣点了点头,“三年修魄,三年入化境,这得是什么样的毅力。”
“三年?”夜楚云惊诧,“所以她未入魔道?”
郎之涣转了转酒杯,“你觉得她像是魔修吗?”
夜楚云回忆她的武功路数,虽看不破,但确实没有魔相。
“旁的,我不能说,除非她自己信得过你。”
夜楚云意会,点了点头,转口道,“那能不能跟我讲讲她与紫月寒……”
“提那没良心的做什么!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性子不好,太过隐忍。现在看来,修为能入无人之境的,必然凉薄……”
郎之涣见夜楚云意难平,叹了口气,“说说也无妨,都过去了。”
“他二人定情……大约从紫月寒失明。我遇见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眼神胶着……”
郎之涣讲的简单,可夜楚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他不曾想,他离开后,羽青与紫月寒之间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磨难。
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她,明明是他先动的情。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做那个选择,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想起了最后为她燃的那些信号烟,她看向他的眼神,明明很欢喜。
“后来,上原山出事了,也不知道二人因何半路分了道。我出门回来,结局已定。没过多久,紫月寒即门主位,再登怀谷榜,以化境称‘武尊’,并广发贴文,紫月门与流溯门毫无干系……”
“青丫头醒后,等过,也绝望了。她被世人所负,爱人所伤,终是化作气力,境界一日千里。”
郎之涣一杯一杯的喝了很多,这酒喝的时候并不烈,后劲却很大,不多时,他便醉醺醺的了。
夜楚云听着那些话,仿佛看见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独自站在南海之滨仰首期盼。就像这些年他苦苦寻她,有多少希望,便会有数倍的失望。
夜楚云忍不住沉吟道,“她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挺过来的?”
郎之涣苦笑了一下,“骨血再生……痛过千刀万剐,她是……死过了一回啊……”
夜楚云愣愣的看着郎之涣,心尖上一阵抽痛,他摇了摇趴在了桌子上的郎之涣,着急的问道,
“什么……意思?再生……死了一回……什么意思?”
郎之涣伏在桌子上,任凭夜楚云再怎么问,都没了声音。
夜楚云把他扶到了床上,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羽青的房间还亮着灯,她披着头发坐在桌子边上,手里不知道在摩挲着什么,在窗纸上投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一心愁绪,六载离索。
誓言犹在,锦书难托。
夜楚云直直的盯着,没多久,眼睛里噙含了水光。
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