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再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她在梦里狠狠的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是清晨,荟姨看到羽青坐了起来,忙不迭的过来问道,
“姑娘,你醒了……”
“夜楚云呢?他……”
荟姨轻轻扶了下羽青肩膀,“姑娘放心吧,你给爷服下的药管用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虽然还没醒,但是几个大夫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这都要多谢姑娘……”
羽青松了口气,立马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我去……看看他。”
夜楚云还在睡着,依云明月轮值了两夜,都去休息了。苏芮看见是羽青进来了,特别懂事的退到了门外。
羽青慢吞吞的来到了床边,夜楚云脸上略略有了些血色,呼吸也能听得见了。
羽青坐在了榻前,揭开了他虚虚盖着的绸被,看向那几个伤口。果然已经不再溢血,只是黑黢黢一片,又是缝又是烧,破碎难言。
羽青舒了口气缓缓盖上,正值夜楚云嘴里一声低低的呓语。
“卿儿,快……跑。”
羽青停顿住了,他的眉间好似还有愁色惊惧,微微蹙起,紧紧的闭着眼睛,彷徨无力。
夜楚云的脸真的不比紫月寒的差,甚至还多了点俊俏。此时没有以往的浪荡气,看起来顺眼多了。
羽青把被子帮他盖好,忍不住说道,
“挡不住还要挡,这下老实了吧?”
“那一掌还打不醒你?”
“我生来不详,再无眷恋,有什么值得你去拼命的。”
“以前的事,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不必愧疚……”
“你是真的……烦人,偏就来招惹我……”
羽青有些乏力,背靠在了床上,不知不觉,眼角湿润,苦笑了下,
“快起来吧,你看你身边,多少好看的姑娘……”
“与其躺在这半死不活,我倒宁愿你泼皮无赖的讨人嫌。”
“若我……死了,你会……哭吗?”
一个虚弱悠缓的声音忽然从羽青背后响起,羽青一惊,忍不住转过头来,夜楚云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当夜楚云看见羽青惊喜的眼神和那含在眼眶里的泪时,愣愣的盯紧了。
羽青忙的扭过头去,抹掉了眼泪,收敛了神色,正色道,
“恭喜你,大难不死。你……你等下,我让人去给你端药……”
羽青说着要起身,可是腿一软,竟没能站起来。
夜楚云着急的伸出手,拽住她长袖的一角,虚弱道,
“别走……”
羽青低头看到他那副憔悴的模样,怕牵动他的伤,鬼使神差的没有动。
“我……哪里……舍得死……只要你……还有一点危险……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羽青皱了眉,斥道,“说的什么话!”
夜楚云又拍了拍床边,“陪我……说会话……好不好?”
羽青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在榻前坐了下来,扭了头故意不看他。
夜楚云动不了,手依然紧紧捏着她的衣角,贪恋着她的气息,
“卿儿……我以前寻你,总是……循着你的味道。你知道,你在我这里……是什么味道吗?”
“什么?”
“嗯……春风……朝露……”夜楚云的目光里闪着一丝希冀般,“又像月光,青竹……你与我闻过的……所有人的味道……都不一样。”
羽青冷哼一声,“孟浪,还惯会找借口。”
“卿卿……即我心。一开始,你便……不一样。”
羽青翻了翻眼皮,垂下眼睛,讥讽道,“所以第一次见面,你就爬我的窗户……我便是这般不一样?”
夜楚云忍不住笑了,可牵动伤口,笑了两声便低咳起来。
羽青忍不住看了过来,“少说话吧,还没好。”
“你在……关心我……”夜楚云盯着羽青的眼眸,恨不能钻进她心里去看个究竟。
“主子,你醒了!”
房间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门口的苏芮脸上一丝焦色,明显是拦了,却没拦住。
明月端着药走了进来,看见睁着双眼的夜楚云,惊喜的喊叫出声。
羽青收回了目光,忙不迭的把袖子从夜楚云的手里抽了回来,站了起来。
“是啊,我刚说喊人来给他喂药呢,正好……你来了。”
说着,羽青再没回头看一眼,连忙走了出去,心里有些慌乱。
夜楚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你心里,明明……有我。”
十几日下来,羽青的体力恢复的七七八八,内力也回来了几成。
可夜楚云好似并没有如她所想,苏醒之后可以自行疗愈。
伤口是在长合,可是那些透进身体的剑气四处流窜,聚而不散。郎伯的药可以调身,却不能驱戾。
羽青等了几天后,再探过他的脉,不由得陷入一阵焦愁。
夜楚云乖巧的躺在床上,头发甚至比羽青的还要长,乌泱泱的散落一侧。他瞧着羽青的神色严肃,忙的笑道,“卿儿不要担心,我……死不了。”
羽青低下头,凌厉的盯了他一刻,却没问出想问的话。
“我再想想办法。”
看着羽青离开的背影,夜楚云无力的躺平,那些压制不住的剑气令他的胸口又一阵郁痛,
“有幸能中少白剑,我也不算亏了。”
他回想着那日那人的剑气和杀意,心里不免慌张。这里虽隐蔽,可一旦被找到,他该如何再保护羽青,他要尽快恢复,带她走。
“依云!”
一直在门外的依云听见召唤,忙的走了进来。
“去澹莒黑市,不惜一切代价,买些有灵气的弃兽。境界越高越好。”
依云不明所以,但她不敢违逆,她刚要离开,夜楚云又嘱咐道,
“不要……让卿儿知道。”
……
紫月殿内,紫月寒看着信件,胸口的伤时有发作,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他的旁边摆着一壶梨花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想从酒里得到些许慰藉。姑姑的死状,夜夜都会侵扰他的梦,让他辗转难眠。
姑父更像是一把悬而未决的利刃,他害怕,姑父会突然有一天回来,告诉他,他已经杀了羽青。
他派人出去四处探查羽青的踪迹,也是一无所获。
他拿起酒壶刚想倒酒,旁边一只细长的手按住了他。
他抬头看过是萧玥时,慢慢的把酒壶放下了。
“门主伤而未愈,不应喝酒。”
紫月寒淡淡的笑了笑,“偶尔小酌,不算伤身。萧小姐过虑了。”
萧玥的手慢慢松开,紫月寒又拿起酒壶,倒满,一饮而尽。
萧玥的心突然觉得灰蒙空洞,她以为良言可以暖心,她以为日久可以生情,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自己笑过。
他很客气,很尊重,门里每个人都以门主夫人之礼待她,可是她想要的并非这些。
萧玥默默无言的离开了大殿,紫月寒却依然没看过一眼。
霍紫嫣还是病着,承受了娘亲的死和父亲的离开,她的心里受了重创,缠绵病榻,不思饮食,人也一日日的消瘦下去。
萧凌止数日之前就该回门复命,却挂心着霍紫嫣迟迟没有动身。
有时候感情很是奇妙,也许只是一眼,也许只是一刹。那个恣意无束的笑和如今明珠蒙尘般的哭,已经让他再难洒脱而去。
这日清晨,萧凌止来到霍紫嫣的床前。前一晚上的饭菜都冷透了,依然没有动过。她的通红的眼角还挂着些泪痕,半梦半醒的靠在床头。
萧凌止默然的看了一会,走了过去,“霍姑娘。”
听到是萧凌止的声音,霍紫嫣迷茫的睁开了眼睛。她费力的想坐起来一些,但是身上没有丝毫的力气,只能抱歉的笑了下,
“萧大哥,我……见笑了……”
萧凌止的眉头心疼的皱了皱,他坐在了床边,良久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枚汉白玉的狮纹佩。他抬起头,看着霍紫嫣空洞的双眼,
“我不知道该如何宽解你才能让你好过一些。这枚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七岁时,父母就已双亡,师父收养了我,待我如亲生,给了我第二个家,也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意志……”
霍紫嫣静静的听着,她以前只是觉得萧凌止豁达通透,心思细腻。却从没想过,他竟是父母双亡,是以才说她是幸运的。
许是感怀他的不幸,又许是同感自己的遭遇,她眼角又一串泪珠滴滴答答的流了满脸。
萧凌止喉头有些哽咽,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掉了霍紫嫣的泪水。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带着些许粗糙,让霍紫嫣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萧凌止把她的手拉了过来,把那枚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霍紫嫣愣了一下,
“我娘说,这枚玉佩要送给自己最想娶的那个姑娘。”
霍紫嫣的眼睛睁大了些,随即又暗了下去,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嘴里嗫嚅道,
“萧大哥,我不需要……同情……”
萧凌止没有着急解释,坚定的把玉佩往她手里塞了塞,
“第一次见你……看你是千恩万宠,掌上明珠一般的人,而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你……你不用那么着急回复我,如果你不肯,就谴人把玉佩送回凌云阁……”
霍紫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许是因为心里真的在乎,所以才会开始介意。
那些她拼命遗忘的黑暗回忆又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虽然这世上已经无一人知晓,可是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她觉得其实是自己,配不上他。
霍紫嫣沉默的低下头,看着那枚成色并不算好的玉佩,手心却是如珍宝般的握紧了……
“我……出来已经半月有余,门内诸事繁杂,需要我回去帮忙处理。我也知道,此时跟你说这个很不合适,但是再见不知是何时……”
“你要走?”霍紫嫣终于有了点反应,使劲直了直身子,急切的问道。
萧凌止点了点头,“师弟们已经在山门等我,我……”
霍紫嫣垂下了睫毛,抿了抿嘴,又有些想哭。
两个人静坐了一会,萧凌止终于还是站了起来,给霍紫嫣深深的揖了个礼,说道,
“我回去等你的消息。也会等你三年孝满。这与同情无关……紫嫣……我走了……”
霍紫嫣的头深深的低了下去,紧紧的攥着手,肩头耸动,她的心里在极度的挣扎,却迟迟没有说话。
萧凌止看她此时的迟疑,突然觉得没了信心。他难过的看了她两眼,狠狠心扭头离开了。
等房间里没有声音了,霍紫嫣才慌张的抬起头来,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她仓惶的爬起来,想下床,无奈四肢无力,狠狠的跌在了床下。
玉环听见动静,忙的跑了进来,“小姐,你……你怎么了?快……快起来!”
霍紫嫣着急的推了她一把,“去!快去山门!你去……告诉萧大哥……你说我愿意……三年之后……我会去找他……”
“啊?哦哦,好!”
玉环不明所以,急急的跑了出去。但是她只来得及看见凌云阁弟子消失在山门口的身影,那些话,终究是没有带到。
萧凌止木然的走在前面。
紫嫣,希望这点慰藉能支撑你熬过去。
三年之后,你会来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