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入夜,霜蕤轩内,羽青躺下睡了一会,忽然又喊豆荷,
“豆荷,我想喝红枣糯米露。”
睡在侧塌的豆荷忙的起身,“我去喊桂香来陪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去快回就好。”羽青笑了笑。
豆荷犹豫了一下,才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羽青听到脚步声渐远,拖着笨重的身子站了起来,悄悄出了门。
她走走停停,穿过几处亭廊,来到了后花园那个熟悉的拱门前。
门后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略显颓颓的瘦削身影。
羽青脚步不由得慢了些,快走到跟前了,才悠悠的开口。
“莫舅舅。”
站在拱门前面的背影一滞,低头轻笑,慢慢的转过头来。
笑意吟吟,依然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好人模样。而回过头来的他挺了挺脊背,全然没有刚才的佝偻。
二人四目相对,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的俱是了然。
“我应该想到,你找我是已经知道了。”
莫云贵开口,这个声音,才是羽青当年误入这里听见的其中一人。
羽青微笑,“莫舅舅迟早也是要找我的,不是吗?”
“你很聪明。我隐藏四十余年,没想到最先让你识破了。”
羽青摇了摇头,“我初来乍到,不了解这门里的人。可是雁过留声,你这四十几年的筹谋,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
“我刚开始也是好奇,因何我从来了门里,没听见你跟我说过一句话,没在任何应有的场合碰见你。所以,你是在故意躲着我……”
莫云贵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未置可否。
“与炎瑞密谋,勾结鬼宗的其实是你。后你引狼入室,又让莫光曦当你的替死鬼。月寒伤重时,你故意向他泄露我身死的消息,令他险些不治。还有,是你把白薇长老的行踪通知了孤枭……”
“哦对,石玉其实是你的人吧……”
莫云贵听了前面的话毫无反应,而听见“石玉”时有了一丝动容。
“你这么多年,也在寻找石玉吧?”
羽青笑了一下,她站的有些累了,寻了不远的石凳坐了下来。
“他在哪?”莫云贵脸阴沉了下来。
羽青摆了摆手,意思令他稍安勿躁。
“你真是下了好大好久的一盘棋。我始终想不通,是何种仇恨,会让你一心想让紫月门万劫不复?”
“你把石玉先安插进紫月门,取得了兄长的信任。兄长因为我师父的关系,想办法让石玉进了流溯门。兄长倒无意窥伺我师父的生活,他只是想通过一个人了解他的一切,并允诺石玉,期限一到便接他回来,做他门下弟子。”
“如此,石玉给兄长提供了流溯门所有的信息,一式两份,另一份进了你的手里。”
“在流溯门蛰伏了十年之久,兄长的诺言却没有兑现。这让石玉的希望落了空,渐生幽怨。终有一日,他误打误撞的发现了我师父一封信。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成全两个相爱不能相守的人吗?不,他是受你指使,想尽一切办法,在兄长的软肋上做文章。要么兄长接他们回门,要么兄长离开紫月门,助你引入鬼宗,两种他都稳赚不赔。”
莫云贵嘴里轻哼一声,悉数默认,“紫月离选择了后者。”
“哼,还有你那个好侄子,莫光曦对自己地位的不满,与三叔合作。三叔被兄长处理,你便去威吓你的好侄子,说门主一旦回来,必会把他杀之后快。莫光曦又怕又蠢,竟真的跑出去,与鬼宗里通外合……”
“你怕兄长,也怕孤枭。所以你是黄雀,见不得光的黄雀。”
“可惜,一切的变数没能让石玉如愿。或者是你,向他隐瞒了静宁和鬼宗的计划。他没等到兄长,先等到了朝廷的围剿。”
“我没有,我也……”莫云贵脸上有些波动。
羽青仔细的观察了他的脸,恍然的点点头,“也是。你与静宁所谋不同,你不会想到静宁为了杀我,会有多疯狂。”
“石玉怕了,他怕他还没有回紫月门,就要命丧上原。所以,他要自保,无论把谁拉下水。他想不管怎样,他还有一个主子,就是你。”
羽青眼含着泪水笑了笑,“他眼看着我们所有人万劫不复,独他苟活于世,他想只要能再联系上你,一切能从头开始。但是,他离开流溯门,便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了。”
莫云贵的脸越来越沉郁,“所以,他这些年……”
“你放心,他没死。他只是被丰昊发现,带走了。神奇吗?你八年无恙,无论丰昊如何威逼,他都没有供出你的名字。”
莫云贵的脸颊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石玉被我师父教养了十年,流溯门虽不如紫月门富足,可是师父从来没有短缺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吃穿用度。可他就是心心念念的想回来,莫舅舅你要不要给我释疑。这是为什么?”
莫云贵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还有,你与紫家是姻亲,到底是何种仇恨,令你四十几年筹谋,要置紫家于死地?”
莫云贵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一抹诡笑,叹了口气,
“既然你想知道,在你死之前我让你死个明白。”
莫云贵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这世间事,魑魅鬼蜮,不过就是权势熏心,或者,爱而不得。棠梨不过是一场联姻的牺牲品,在见到紫月泽之前,她的心里明明只有我……”
“棠梨?”羽青疑惑了一下。
莫云贵指了指棠梨轩的方向,说道,“你不知道吗?棠梨轩是以紫月翊母亲的名字命名,她叫莫棠梨。”
羽青睁大了眼睛,“可……可你不是她的……”
“长兄?”莫云贵摇了摇头,“我们两家本是世交,我爹娘早亡,我被莫家收留做了养子。我与棠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本以为我们迟早会在一起。直到棠梨被许给了紫月泽,我才知道,其实在莫家,我只是个外人。”
莫云贵回忆起了什么,眼里有了些波动,继续说道,
“我追随棠梨而至,从未揭破我们的关系。可是,那时候我才发现,她已经移情别恋,对紫月泽情根深种。我当然不甘心,可是过多的纠缠,得来的是她的冷眼和嫌弃。我的心慢慢的冷了……但是,我又岂会容他们在我眼前恩爱……我得不到,谁也休想得到……”
羽青看着莫云贵越来越阴暗的脸,不由得问道,“难道说……月寒的父亲母亲……”
“对,紫月泽横死关外,莫棠梨吞金自杀,都是我在暗中推波助澜。可惜,他们的三个孩子,我只除掉了一个。后有几番筹谋,都未能将紫月离和紫月翊除掉,又有紫白薇和商少白的庇护,待他们的羽翼渐丰,我再也不好下手了。”
“可你为什么利用莫光曦?他不是你的侄子吗?”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算什么。他若聪明,何至于去当我的替死鬼?他感觉备受紫家冷眼,至于本该属于他的那些,不过被我掩盖了而已。加上我经常在一旁抱怨紫家目中无人,他的恨便生了根。我再搭桥引线,让他联合紫白石勾结鬼宗,不过都是水到渠成……”
“所以三叔的莫须有罪名,都是你做的!”
莫云贵嗤笑一声,“既无弄火,何来助风?他何曾一日放下过那个位子?”
“六亲不认,借刀杀人,真是卑鄙!”羽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至于石玉……”莫云贵丝毫没有动气,慢慢的摩挲着手腕,停顿了一下,“确实是我布下的一枚棋,可是他在上原待太久了,久到我觉得他已经不想再回来了。”
“直到他透露给我你的身世,还给紫月离寄来了最后一封信。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紫月离出了江南,我把商少白骗走,让莫光曦顺利带鬼宗进来,再让炎瑞带人阻紫月离之路,引你出来……你看,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引子,全都会往既定的轨路上行走……”
羽青不由得狠狠攥住了手中的拳头,指甲险些把掌心掐出血来。
莫云贵的脸色越来越癫狂,“可惜,还是功亏一篑。紫月翊竟然会回来,还凭空出现了个大和尚。鬼宗遁走,孤枭藏匿。紫月翊虽命在旦夕,但有紫白薇和商少白坐镇,很难一击即溃。”
“紫月翊醒来时,我利用别人的嘴让他知晓你死状凄惨,他一度绝生,但是还是被那和尚续了一条命……”
“你操弄别人的命盘,也难保不是别人命盘上的棋子!”羽青咬了咬牙。
“你觉得我在乎吗?”
“紫月翊闭关几年,我不知他何时会出来。只能旁敲侧击的散布些古玹武库以及紫月翊重伤的秘密……可惜,都被紫白晖紫白薇想尽办法压下不少……”
“呵呵……所以,捕风捉影的流言引来了赫秋涟那头狼……”
“可惜,只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夫,目光短浅,忌惮太多,拖拖拉拉,直到紫月翊伤愈出关,真是败笔!”莫云贵讥笑一声。
“可巧,这个时候你的名声大噪,也是这时候,孤枭重新联系于我。以示诚意,我自然得给他一些好处,听说他要吸灵炼兽,紫白薇那身极乐之力,不是刚刚好……废掉紫月门两大基石,大事可成啊……”
羽青皱了皱眉头,内心太过激荡,肚子里的孩子跟着波动。
莫云贵拧过头,看着羽青略显惨白的面容,嘴角洇起更诡异的笑,“孤枭虽然对我有所隐瞒,可是我也能猜得到几分。素心骨血、神兽内丹……你这具躯壳,应是最上乘的魔功容器……”
羽青眼睛睁大了些,“难道你……”
莫云贵迈开了步子,那身墨蓝色的袍子鼓动而起,透出了浓郁而诡异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