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天空划过一道犹如焰火般的花火,马蹄声急。
东北方向,一面巨大的黑白刀旗出现,领头的人一身紫衣,脸覆一金色獠牙鬼面策马疾行,来到了尸群的最后方。
他手里的长鞭一出,狠狠的抽倒了面前的一具尸魃,进而跟在他身后侧翼窜出一众骑兵。
他们以三十人为一队,手里共同挽着几条巨大的铁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尖刺,分散开去,围成了几个巨大的半圆阵型,奔着尸群后方密集处绞杀而去。
他们身披重甲,脸覆黑面,骑着的皆是黑白相间的骢马。那些马个头异常巨大,浑身严严实实的披挂着黑紫鎏金的马具。
那些人迅速收拢,用铁索一圈圈的围住了狂躁的尸魃,继而迅速散开,速度之快令尸魃根本难以企及。
那些铁索更是以稀材炼就,通身幽黑发亮,尖刺入肉,瞬间有残肢断臂稀里哗啦的被削了一地。几番进出,尸群的后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本来正激战的仇狱似乎感受到了后方的偷袭,他抡起巨大的狼牙棒,一阵罡风暂退了眼前纠缠的几个人。
他低头往来人的方向狠狠的砸去,领头人身法迅速,一跃已经跳出了狼牙棒挥到的范围内。
狼牙棒砸到地上,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十几丈之大的深坑,连同一些尸魃都被拍成了肉泥。
狼牙棒的尖锥勾住了几条黑铁索,骑兵顷刻被拖离数丈,可他们通身的重甲坚硬无比,后方支援迅速,即刻弃马而退。
紫衣金面人御马躲避开狼牙棒的横扫,抬头望去,面具后修长的双眼一眯,回头冲着身后的另一片人马打了个手势。
很快,又一支百人精兵御马而出,他们纵马奔行到了更远的外围,首尾相接,在仇狱周围不停的转着圈。
待吸引了仇狱的注意,他们从怀里各自一掏,对着高空纷纷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流炮。
流炮带着呼啸声飞入上空,悬到仇狱巨大的眼睛处,突然炸裂,爆成一片片极光。
那些光极度刺眼,照的整个天空犹如白昼。
仇狱毫无防备,这些流炮虽不能伤害他分毫,可那一片片极光却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他狂躁的扭动躯体,可无论它往哪个方向,耳边都是爆炸声,眼里皆是白茫茫的极光。
处于血魔罩外的修士,在流炮爆炸的瞬间,急速的退开。
猜想到这光的作用,紫月寒立刻从衣摆上斩了一条布条系在了眼前,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或者是曾经有过身处黑暗的经历,即便有白绢障目,紫月寒的耳力却更加敏锐。
仇狱整个身形步法开始凌乱不堪,他茫然的挥着手里的狼牙棒往地上捶打,想打断那些人的抛掷。
可他身形过度笨重,那些人又只远远的在外围狂奔,狼牙棒祸及处多是围在它身旁的那些活尸。
几番横扫劈落,几千尸魃被捶成了肉泥,黏稠的血肉附着在狼牙棒的尖锥上,看起来分外恶心。
尸魃的骤减,令仇狱周身的魔罩淡弱了几分。
就在此时,紫月寒的耳朵和鼻子一动,早在他手中蓄力静待的月盈突然横扫出一剑,那剑刃劈进了一片极光中。
光刃与那魔罩抗衡了一瞬。紫月寒没有停下,月盈再挥,两条剑光再进,还是准确的击中了上一道剑光的位置。
仇狱本身五官不甚通明,眼下这番光景,他察觉到了这一道接一道砍在血魔罩上的剑刃,恐慌的不停晃动脑袋。
终于,在十几道剑光之后,坚不可摧的血魔罩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裂痕虽小,可那轻微的声音落在修为高深之人的耳朵里却是异常清晰。
就在此时!
紫衣将军飞出一声口哨,地上的骑兵停止了流炮的抛掷。白光骤去,众人撤掉眼前的遮挡,立马恢复了可视力。
而深受这光影响的仇狱目光却又陷入一片片黑暗侵蚀,慌忙中,他双手一张,想先吸取些地上的煞气来加固魔罩,可众人岂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萧冷情的君泠剑,丰昊的画影剑,丹木青的黎云刀,紫白晖的破晖扇,梓桐山主的缀离尘等等名器附着他们各自的最为醇厚的修为往那条裂痕处灌注,加上带着紫月寒化境之力的月盈,生生的把那条裂痕撕裂成一道缺口。
魔罩之内的仇狱此时的双眼终于能够看见,他惊恐的盯着眼前,眦着巨大的獠牙,拼命的吸取地下那些死尸的灵气,试图堵住那个致命的缺口。
在双方全力拉扯内力,众人亟需想到下一步应对之策时,忽见天空一道惊雷劈下,一条火红的影子从天而降,宛若一道红色的流线,一下子扎进了那个缺口!
绝大多数人都未看清那是什么,只有还在全力维持那道缺口的紫月寒手狠狠的抖了一下。
黑紫的魔罩之内,那道红影在飞速的跳跃缠绕,宛若另一种流火,带着一片耀眼的光,从仇狱那几十倍大的躯壳上炸开了一簇又一簇的血花。
仇狱一边想去堵那流泻的缺口,一边张开巨大的手想去捕捉那道飞跃的身影,可他抓到的永远都只是个虚空的影子。
维持缺口的众人不禁捏了把汗,又丝毫不敢放松手里的力道,直到那道影子执着一顶白色的伞从仇狱的眉心破体而出。
仇狱的嘴里终于透出一片黑色的魔气直冲天际,伴随着一阵振聋发聩的惨叫。
它巨大的外壳“噼里啪啦”的爆裂开去,众人苦苦拉扯的血魔罩也瞬间崩裂,众人手上的力道猛然一松,骤然的失力让他们险些失去平衡,各自施法才稳住身形。
仇狱外壳化为碎末,体内的煞气化作滚滚的黑雾往外漫延而去,魔气冲天,遮云蔽月。
尚有些余力的人勉强用念罩护体,可对于地上还在血战的普通兵士来说,煞气入体便瞬间倒地。
千钧一发之际,刚才从仇狱身上飞出的红色身影已经飞身到了地面。
她双手一掼,一把巨大的伞面撑开,一个巨大龟壳样的八卦结界飞出,蜿蜒游动,仿若大海的水面,在整个上空撑起了一片碧蓝,把煞气浊息尽数隔绝在了上空。
没了仇狱的驱使,地上的死灵像被抽离了魂灵,纷纷倒地,尸体又重新覆盖了整个护城河提。
此时,众人的目光才汇于伞面之下的一袭红衣。
远处马上的紫衣将军也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剑眉入鬓,鼻峰高挺,丰朗俊美一如从前,只是多了些刚劲沉毅。
夜楚云痴痴的望向这一抹红色,眼睛里尽是水光和思恋。
连日奔行的羽青,也恰恰是赶上了那么一个契机。
她连多想一下都不曾,一头扎进了那个缺口,用云巫伞和肉身破除了仇狱的三十六道死穴。
而此时,因为产后还未复原的亏虚,她握着伞把的手已经直冒冷汗。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望着这戛然而止的战场,望着地上复归死寂的尸体,最后又近乎惊诧或者敬仰的看向伞下的那个女子。
但羽青还没享受到一点这种被仰视的目光,便被一只横劈过来的手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肩膀被狠狠的一拽。
羽青一转头,望向那双带着腾腾怒气的眼睛,心里顿时虚了。
紫月寒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吼道,“羽青儿!你疯了?!”
紫月寒的眼睛通红,没人知道他眼看着她突然出现,跳进那个缺口时心里有多慌。
她才诞下女儿不到一月,她怎么可以出现在这?怎么可以那么不要命的去破血魔之体?
她怎么能?怎么敢?!
羽青抬头望着那双愤怒的眼睛,感到的却是无比的欣喜。
虽然分开不过一月,可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个女儿,他已经不仅仅是她的爱人,而且是他们孩子的父亲了。
羽青读得懂他眼里的愤怒和焦急,忘了周围还在看向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舒展的微笑,温柔的伸出手去,踮起脚紧紧的搂住了紫月寒的脖子,轻声说道,
“月寒,你当爹爹了。”
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笑脸,紫月寒刚才准备撒出去的怒火登时就熄了。
听到耳边这句话,想想她生孩子所受的苦,心里瞬间都是针扎一样的心疼。
他把她往怀里紧紧的搂了下,埋进她的颈窝,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受苦了……”
战场的最后方,夜楚云犹自贪心的看着羽青,可在看到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才低头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忍回了眼里的热泪,招呼身后的依云,
“清点人数伤亡,救治伤患,帮忙清扫战场。”
“是。”依云依旧一身干练的黑色男装,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城墙之上,明垣望着战场最中间一红一白紧紧相拥的二人,问紫月离道,
“先生,这是……”
“月寒之妻,我弟妹。”紫月离摸索着腰间的断笛,解了下来,塞进了怀里。
“郎才女貌,皆是世间至强,真是神仙般的眷侣。”
越津城上空黑色的魔气随着风慢慢淡去,夜幕之上又能看见些许星光。
紫月离坐在城头,呜呜咽咽的吹起了一曲往生咒,像是在安抚超度已逝的亡灵。
他曾想过,这条路会很艰难,可是仅仅是第一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复仇的目标,他们已经折损了近半将士。
前路未知,纵然他有倾世之才,可是功成枯万骨,这种代价依然让他忍不住心颤。
一个紫色人影来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紫月离一曲吹完,淡淡的说道,
“本以为你斥重金打造的黑骢铁骑会是踏破上京的奇兵,没想到第一战,你已经露了痕迹。”
夜楚云笑了下,“其实许多事结局已定,不过是过程的长短难易而已。幸好,我来的不算晚。”
紫月离点了点头,“用强光遮蔽仇狱的眼睛,我倒没想到。真是聪慧!”
夜楚云转过头来,戏谑道,“难道先生选中我,仅仅只是因为我有钱吗?也许早在我身处上京,不,早在你邀我去英雄会的时候,就知道楚沐的身份了吧。或者,那时候你就在想,我会是此后的一个助力,才会邀我一起……”
紫月离低头笑了几声,拍了拍夜楚云的肩膀,说道,
“我是人,不是仙。我可不会背‘为了叛乱筹谋多年’的黑锅。我确实一早猜出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功法并非正派。但是,我从来不以此道论正邪。若说助力,那时候也只是想铲除鬼宗,共济百姓吧。但是我记得那时候,你没思考便拒绝了我。”
“是啊,年少轻狂,摔得太惨。”夜楚云自嘲的说道,“我曾自负聪慧绝顶,直到先生乘那一叶小舟来找我彻谈一夜,我才发现,‘贤知’之名才是天下无极。能成为先生的左右,此生之幸!”
“自救与救世,本来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云沐官虽庞大,可是我知道你行商有道,不是薄情寡恩之人。你心里,装着的,还有家国百姓。”
“哈……”夜楚云大笑了几声,“那先生可错了,我心里,装着的就是我的名我的钱我的人……”
夜楚云突然住了口,紫月离扭过头来看着他,他迅速的低了头,仿佛随时会被戳穿心事,嘴里转口说道,“我去看下伤亡情况……”
说罢,夜楚云一撩身后的披风,转身往城楼下走去,紫月离像是有口无心的问道,
“你那些流炮焰火叫什么?”
夜楚云的背影忍不住停了一下,说道,“青云。”
越津城靠近上京,曾是大安七大商都之一,有过上元节万人空巷的盛景,而今走在那幽长而宽阔的青石路上,却没有一丝人气。
越津一战,明义军人数骤减,江湖人也死伤不少,大家各自寻了地方疗伤,等待不日继续北上。
那些从地底爬出来的尸体让他们彻底看透了,这个王朝已经病入膏肓,他们曾经的迷茫突然变成了异常坚定的理想。
紫月寒寻了一处僻静的院子,羽青伏在他的膝上。
“今天怎么穿了红衣?”
羽青闭着眼笑了下,“红色代表希望。而且,你说过我穿红色好看……”
紫月寒没有回话。
羽青忽然皱了眉毛,立起身来,“你不会看见夜楚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吧?我是自己来的,并非……”
紫月寒眼神一凛,“无所谓,现在是我抱着你,还给我生了女儿,他想什么都没用……”
“人家想什么了?”
“我哪里知道他想什么。”
“你个醋罐子。”羽青讥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二人又聊了会话,羽青躺在他的腿上慢慢睡着了。
紫月寒温柔的抚着她,想到她孤身一人除了蛰伏四十年的舅舅,一个人生了孩子,又一个人千里迢迢跑来,毫不犹豫的跳进了血魔罩……
他的心揪成了一团。
“我啊,除了宠你,还能怎么办?”
羽青的眉心展了展,紧缩着的身体又往他怀里钻了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