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垒,双方皆是一眼望不见边界的人头,乌乌央央的压在上京城外,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薄奚尘骑着一匹披挂玄乌色重甲的神驹立于阵前,手里执着一杆黝黑浮金的四头画戟,身旁列有四位虎背熊腰的白袍大将。
怀谷阁榜上排名多以各人擅长为依据,鲜有人知晓薄奚尘的修为如何。
骑马列于紫月寒一侧的丰昊有些意外,“没想到薄奚尘个人的修为也达极乐,看他的马额头生角,脊背有翅,蹄下生火,竟是已入地境的灵兽。”
萧冷情听见淡淡的点了点头,“这份修为,正好应对我们。想必‘擒贼先擒王’这话,不会应验了。”
“薄奚尘为人刚正,军魂附体,踏炎神驹也是当之无愧。这一战,必然又是一场恶战……”紫月离接话道。
几位的身后,有一辆巨大的蓝盖马车,明垣被拘在车上以身压阵。
想必是怕羽青会自行决断,所以她的座位在明垣右侧。此时她半倚半靠在座位上,托着下巴看着兵阵最前方的白色背影。
夜楚云又戴上了那面凶神恶煞的金色面具,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骢马立于马车一侧。
或许是要迎战最出名的“兵鬼”薄奚尘,明垣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亢奋,他也很想去到人前,一观这些天下英豪的身姿。可是紫月离说了不让他动,他只能这样翘首远眺。
夜楚云看出了他的心焦,驱马过来,说道,
“渴望?平时不怕我,倒是很怕先生。”
明垣觑了他的面具一眼,认真的说道,“可敬之人必然可畏,先生不是楚将军,先生的心思最不敢揣摩,我……确实怕他。”
说着,明垣又扭头看了一眼羽青,羽青轻咳了一声,喉咙里闷哼了一句,“要不然……我也坐这儿呢?”
面具之后,传出了夜楚云轻轻的一声嗤笑,羽青扭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昨日你干吗阻我?”
夜楚云敛了神色,小声嘀咕道,“杀人都不利索,还去探阵。真当打仗是对付赫秋涟那帮蠢材?”
羽青被这般奚落,面有愠色,可不好让他在明王面前下不来台,冷哼了一声。
明垣正襟危坐起来,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又试探道,“二位,相熟?”
羽青嫌弃的扭了头,“不熟!”
夜楚云抬头望天,行,你说不熟就不熟。
薄奚尘背后,护国军中的鼓声渐起,一声高过一声,一槌急过一槌,让人心里隐隐有些发颤。
最外层的兵士以“屏风”的“合页”中缝为线的兵士却是执着长矛缓缓往前推进了一丈。
明义军这边,大军未动,只有绣着“明”字的旗藩全部高举,迎着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宛若一首无声的战歌。
紫月寒驱马往前行了一段,薄奚尘一旁的那个身着白袍的老部下靳东风紧张的靠了过来,“将军,是紫月寒。难不成……”
薄奚尘身后的黛色披风微微扬起,眼神里丝毫不惧,嘴里说道,“化境如何,一人之力,敌得过千军马万?他是想来探阵。那用前阵跟他交交锋。”
说罢,薄奚尘伸手,对着列于他身侧的两个旗官打了个手势,两个旗官授意,骑着马举着一枚绿旗转着半圆向两侧飞快奔去。
顿时,最外延的阵型微变,由尖变圆,两翼往外更加突进了些。
紫月寒的马行到两军中间的时候,弃马悬空,踩在了赤火背上。赤火火翅一扑腾,带着紫月寒犹如离弦的火箭,向着薄奚尘的方向飞了过去。
薄奚尘目光一凛,举起的手一握,顷刻间,他周围的步兵迅速上前十几步,半跪于地,弯弓搭箭,朝向上空。
同时步兵两侧的盾兵上前,在弓箭手前面围成了一个半圆,又有脚下踩着轮车的士兵紧挨其后,在盾上加盾,远远看去,仿佛连绵不绝的山峰。
在赤火冲进范围之内时,两翼的骑兵迅速策马包抄过来,在外围反复奔走,马蹄迅速扫起了地上厚厚一层尘土,像是黄沙袭城,顿时遮挡了明义军这边人的视线。
羽青不由得站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伞。
一旁的夜楚云不紧不慢的说道,“合围之势,看似如铁桶,但是杀伤力不大,只是阻他前进。以他的能力,可破。”
羽青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心里依然忐忑,没有再坐下,红色的衣裙和披风随着风摇曳不止。
护国军阵内,紫月寒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反而闭上了眼睛。赤火也在奋力振翅,驱散了他周围的一圈黄沙。
随即,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铮鸣声,是千万支箭离弦而去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太过熟悉,甚至连箭的方向、力道、走势,都在他脑海里过了千百遍。
这些箭进到他头顶两丈之内时,紫月寒手中月盈骤起,他踩在赤火上的身形一转,一道圆形的蓝色风刃四起,第一波袭来的箭或被劈折或失方向,稀里哗啦的往下落去。
但是弓箭并未停止,一波未完一波又至,月盈在紫月寒的手中依然在转,一圈又一圈,凭空卷起了一股蓝色透明的龙卷风,把箭全部缴成了粉末。
十几波箭阵过去,弓箭的速度明显变慢,又一波后,阵后的薄奚尘无声的打了个手势,箭阵消失。
紫月寒毫发无损的立于上空,从高空俯视着视线不明的下前方,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到我了。”
随即,月盈一变,两端节节抽长变细变弯,化作一柄琉璃弓。
紫月寒凭空一捏,一晶莹剔透的光箭已经缓缓出现,随后他手指一松,那支箭奔着地上的盾兵而去。
这箭离弦时还十分精小,但是在空中却越来越大,举着盾的士兵眼睛里很快被一记蓝光湮没。
薄奚尘惊骇,手往后一挥,那些踩在轮车上的盾兵往后疾退,紧接着又急速向前。
飞羽箭至,如山绵延的盾墙顿时凹进去一个巨大的窝,被力道冲击,普通的士兵只觉双臂无力,两股战战,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那些骑着轮车的盾兵蓄力而来,利用轮车的力道从后面狠狠的顶了上来,千人之力续接,两股劲力一冲击,却是抵消了一般,把盾墙又修补一新。
紫月寒审时度势,往东西中三个方向看去,轮车兵虽快,但直来直去拐弯很难。他手上再度搭箭,蓄力一松,化一成三,接次放出,威力虽减,但可起声东击西之效。
薄奚尘打了旗语,轮车兵留下中间大部分,分出一批前往西方支援。
紫月寒再出一箭,直击东侧。东侧盾兵维持不住,即时就有人口吐鲜血匍匐在地,阵型难以为继,东方被撕出了一条口子。
上空的紫月寒眼睛微微一凛,看到了部分弩车,待他想继续突进时,忽见坍塌的“盾墙”之后,一批新的步兵上前,手执长枪,弯腰蓄力,奔着紫月寒掷出了几百杆锋利铁枪。
紫月寒暂时舍弃突进,迅速驱动手里的弓,一手结印,在面前做了一个结界,挡住了这些枪的偷袭。同时,他以浑厚的掌力一挥,把前面的长枪扫落。
薄奚尘不想给他再次出箭的机会,高举棋子一挥,外围一直在跑马的骑兵突然停止,齐齐站在马背之上,施展施展轻功踏马而起,腾空到与紫月寒差不多的高度,各种长矛大刀冲着紫月寒的后背而来。
紫月寒并未回头,脚下的赤火扇动了下巨翅调转了脑袋,卯足了劲发出一声鸣砺,嘴里喷出来一串几米长的火舌,左右扫动。
冲在前面那些兵士的长矛衣服盔缨都被燎着了,只得火速的后撤下坠,阵型再乱。而这时候黄沙慢慢开始下沉,人们的视线开始明朗。
紫月寒眼观下方盾墙重新立起,后方忽现的弩车军阵又陷入一片迷雾。
他垂眼略一计较,双手交互,缓缓往外一拉。手中的飞羽弓再消失,又一寸寸往外凝着,最后竟化成一杆冰晶状的长枪,这杆枪上通身幽蓝,荧荧如火,在紫月寒的右手中一转,枪尖向下。分明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架势。
下面的人齐齐抬头,那一袭白衣耀眼的令人望而生畏。
立在薄奚尘身边的靳东风拧紧了眉头,“这神兵……究竟还有多少变幻……”
薄奚尘略一思索,“有没有可能,它不是定势,已经能以形化形了呢?普通人只能专精一术,可他……”
他们正说着,紫月寒缓缓抬手,枪体上盈满了蓝光,他蓄力往下一掷,枪出如龙,势如破竹。
那枪上带的罡风破开了还未消散的黄沙,顶在盾后的众人只觉得面皮一阵紧绷,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飞离出去。
薄奚尘吸了口凉气,此时的轮车兵已经根本来不及,他大喝一声,胯下的踏炎四蹄生火,脊上振翅,猛地窜了出去。
那杆枪的威力根本不是前面几支箭堪比的,那枪尖在抵到那些盾面之上时,无论下面的盾型如何变幻,人力一松,顷刻崩散。
整面人墙摧枯拉朽的倒了下去,而那柄枪并不在破盾这么简单,而是从人群中穿过,带着烈烈呼啸,一往无前。
薄奚尘的踏炎火速赶至,他以手中画戟往空中一格,把那长枪的枪尖往地上一掼。
那枪陡然失了角度,刺进了地上,入土三尺,依然逼着薄奚尘的画戟和踏炎神驹节节后退。
直到另外四位大将也飞身而至,枪刀齐上,用尽全力往兵器上灌注修为,那长枪才缓缓停了下来,来到了中阵的阵前,上空观到的幻影界限后移。
全貌虽未现,但是层层叠叠的弩兵、弩车、重甲兵以及骑兵已经展露了不少。
无论护国军还是明义军此时脸上俱是一片惊骇,战场之上刚才的杂乱和喧嚣顿时停止,只有一些被冲散的盾兵躺在地上呻吟着。
过了片刻,明义军中才传来一阵高呼,人人执着兵器挥舞着,精神斐然,摩拳擦掌,士气大增。
紫月寒遥遥的看着薄奚尘,手一伸,地上的长枪消失,化成一缕蓝光回到了他的袖子中。
薄奚尘抬头,单手执着画戟,往面前一扫,土陷一尺,地上顿时多了一条笔直的线。
“不愧是‘武厉’紫月寒,一人破我前哨,但是刚才一枪极度消耗内力,多为震慑,杀伤力不够,用这一击来鼓舞士气,确为上策。”
紫月寒没有说话,淡淡扫了一眼不算分明的中阵,袖子一挥,反身就往回飞去。他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剩下的就是养精蓄锐,伺机而动了。
明义军中的马车上,羽青此时才松了口气。
紫月寒跟紫月离交待了下阵中情形,往车前而来。
顾念周围全是在仰望紫月寒的目光,羽青忍住了向他扑过去的冲动。
看到明垣的左边还有一个座位,紫月寒上车坐了过去。羽青刚想问及他是否受伤,明垣已经两眼放光的凑了过来,
“门主,你刚才简直是太神了!你刚才的兵器为何如此多的变化?你的化境是不是已快到巅峰了?你还收徒弟吗?我以后可以去紫月门外修吗?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直到一旁的夜楚云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明垣才不舍的坐了回去。
夜楚云面具后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这么爱出风头!
夜楚云看着紫月寒,还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刻板的穿着和样子。
可是无奈,坐在对面的羽青却是一脸骄傲,两情缱绻,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驱马行到了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