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阵后的薄奚尘脸色凝重,眼睁睁看着怀西雷脱缰而去。
他不是不知道此人的问题,只是如今的他分身乏术。
朝中他的老部下不是被杀就是被远调,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孤立,可是他的一家老小,这十几万兵士的老小,还都在皇城里。
薄奚尘抬头望着偏西的日头,望着鸣金收兵往龙栖山上撤走的明义军,喃喃道,“能得一如此对手,虽死无憾。”
待到次日晨曦,双方大军再度集结,方圆十几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护国军先后被破两次阵,士气低沉,薄奚尘亟需一场胜利来扭转局势。
这一次他亲自挂帅,与另外三位部下一起列于阵中,各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两军对垒,朝向是南北方向。
四人率兵排列的形状却不是正圆正方,两翼稍稍凸出。
最中间由瞿南星率领,分布于他两侧的皆是清一色的游动骑兵,武器均为长刀,五千不止,破敌之势十足。
两翼是东侧的蒋北辰和西侧的薄奚尘,外层皆为长矛圆盾重甲步兵,内里多为弓弩兵,以及上百辆高大的四骑战车。
阵型最后方是靳东风,压阵的有数辆重弩车以及看不太清的骑兵弓兵盾兵。
“看薄奚尘这次布阵,外围人数不算多,重甲重器,想必是想孤注一掷。”丰昊握着马的缰绳,遥望着阵型说道。
“重器不足为惧,因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江湖高手可以逐一摧毁之,想必是为了掩人耳目,内里才是真相。”紫月离缓缓说道。
“薄奚尘填补的应该是怀西雷的空缺,可是他竟然不坐镇最后?”赵名千不解。
“东南西北这四将,以稳敏勇智闻名,怀西雷算是他们的短板,只是如今短板换长板,这阵更不好破了。”紫月离以手触额,在飞速的思索着。
“向阳军如今休整,不若我去打头阵,会一会这以‘敏’闻名的飞豹军!”
赵名千二十四五,正值盛年,自小于边境长大,黝黑的皮肤,高扎的马尾,那张刀工斧凿的脸上,皆是不惧一切的少年英痞之气。
紫月离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好!由名千打头阵!瞿南星在南疆待了十几年,以马兵抵御南境象兵,最擅长游击作战。象兵虽猛,但是机动性太差,他惯于那种对阵,现在就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野性生长的儿郎!”
赵名千挑了挑眉毛,嘴角一咧,勾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随即去后方集结兵士。
紫月离看了一眼旁边从渝庆投诚的安朝老将马清河,说道,“马将军,东方位由你去破吧。”
马清河不可思议的看了紫月离一眼,紫月离对着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眉城有你的妻儿,你效忠大安三十年,不该这样被对待。蒋北辰以急智出名,排兵布阵花样奇多,但你这三十几年的作战阅历并非人人可比。我相信你。明王也相信你。我予你一万步兵五千骑兵,去吧!”
马清河已然快到六十岁,须发皆白,皱纹深刻,但是一身铠甲穿在身上依然笔挺端肃。
眉城被尸魃攻陷,他的妻儿最终连尸首都未曾找到。
明义军攻到渝庆之时,他携城内六万百姓,城外血书跪迎。心如槁木,唯有复仇之火还燃在他苍老的心间。
原以为自己是安朝降将又年近花甲,再没有机会披甲上阵,紫月离的这一席话和交付他的一万五千兵士,顿时令他热泪盈眶。
他忙的弯腰下拜,说道,“老将,定不辱使命!”
随后,紫月离又着人去叫明垣。
昨日已经在车上待了一天的明垣一听,兴奋的一路小跑前来,着急的问道,“先生!可是让我去破靳东风的阵?”
紫月离看着他的样子,指了指西边最中间踏炎马上的薄奚尘,说道,
“你去破薄奚尘的西方阵。”
“啊!啊?”明垣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先生,我……去破‘兵鬼’……的阵?那不应该是阿兄……楚将军去吗?”
“怎么?怕了?”紫月离调侃了他一句。
明垣一昂头,把手里的长枪往地下一拄,威风凛凛的说道,“有先生在,我不怕!敢问先生有何破阵之法?”
紫月离摇了摇头,说道,“我未看出这阵全貌,全凭破阵之人自己随机应变。垣儿,你可有信心?”
明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点点头说道,“有……有……有吧……”
待明垣骑着马去调兵之后,夜楚云凑了过来,有些看不懂的问道,
“垣儿虽骁勇机智,但是毕竟年纪尚轻,让他去直面薄奚尘,会不会……不然我去……”
紫月离嘴角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说道,“他自然不可能破得了。楚将军,你的黑骢骑兵随时准备策应。”
夜楚云细细琢磨了下这应对阵容,问道,“可是上等对中等,中等对下等,下等对上等之策?”
紫月离摇了摇头,“明垣自有明垣的优点,他赢不了但是未必会输。至于北方位,应是后方合围,且看这三方破阵如何……”
紫月离排布完毕,下达命令之后,各个将领领兵而去。
战场号角声再起,又一轮大战一触即发。
眼下明义军士气正盛,对峙一刻,护国军中,薄奚尘的踏炎嘶鸣,旗兵一挥,瞿南星的飞豹军便率先动作,两侧的骑兵鱼贯而出,奔着东西两个方向成一面弧形围攻而来。
瞿南星一动,赵名千剑眉一挑,把类似砍柴刀一般的劈刀往肩上一扛,手上一甩缰绳,大喝一声,“驾!”便一跃而出。
奔袭还没到两阵中间,明义军中骑兵亮出了手中的绊马绳,往地下一扔,拖拖拉拉的往两边拽去。
瞿南星冲身后一喊,“长刀!”
一队骑兵疾行而出,同时亮出了手中的长刀。那长刀锋利无比,刀尖向下,拖在地上磨出了些许火花,快速来到绊马绳跟前。
几百人同时拉缰,战马前蹄腾空而止,长刀挥至,绊马绳就削成了一段一段,紧跟在后面的护国军飞一般的冲了进来,两处骑兵兵器相撞,绞杀在一处,厮杀声渐起。
东边方向,马清河率骑兵来到了护国军侧翼。
蒋北辰的阵型前宽后窄,前方为重甲步兵已经执矛静待,而后便是一圈三丈多高的战车罗列,车上各有几十名弓箭手,以战车前方铁辕为挡,弯腰搭箭。
战车两侧还有一圈策应的骑兵,似乎静待对方入阵。
马清河率兵来到阵前,纵观了下蒋北辰的阵型,缓缓的捋了下白色的胡子,随后召来副将,把队伍一分为八,各成矩阵,执盾以待。
蒋北辰的副将陈鸣看见是马清河,想激他一下,大声骂道,“投敌降将,无耻老儿,还敢来对阵!”
阵后即刻有人效仿,辱骂声不绝于耳。
马清河用手拽了拽耳朵,抬头望了望天,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骂了有半刻钟,明义军依然保持着矩阵纹丝不动。
阵后的蒋北辰驱马上前,他看着马清河,刚正不阿,一脸正气,为了保家卫国奉献了三十几年,与家人聚少离多,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做了降将。
“士可杀不可辱,退下。”蒋北辰一招手,喝止了陈鸣。
阵前终于恢复了安静,此时马清河抬头,须发随着风飘飘摇摇,缓缓开口,
“拥护这样的朝廷,你们的结局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老了,还在乎这点名声吗?今日,我定替新主破了此阵!”
蒋北辰对着马清河抱了抱拳,退入了阵中。他一挥手,弩车上弓箭万箭齐发。
马清河丝毫不惧,往阵后而去,大声喊道,“举!”
八片矩阵内兵士迅速散收缩,一盾叠盖一盾,最后在顶端举起,笼成一个毡帐的样子。
箭雨降至,砸在那些盾上“叮叮”作响,箭有轻重急缓,马清河微变阵型以对。
放了几波箭林之后,蒋北辰一挥手,骑兵一跃而出,奔着八片矩阵中间的空隙合围而去,试图把八片矩阵割裂开。
马清河看到护国军的骑兵一动,浑浊的眼睛却是亮了一下,中气十足的喊道,“起!”
说完,八片矩阵的盾往外一扩,方形迅速变大,那些骑兵经过的地方骤然变小。
矩阵之内,盾牌之后,一半的士兵迅速下蹲,从盾下缝隙长矛急刺,许多马腿被刺中,马匹吃痛受惊,护国军骑兵的步伐开始凌乱。
那些骑兵也没有就此慌乱,抬起手里的长刀长矛,居高临下对着盾里的人头刺去。
马清河又火速的喊道,“飞刺!”
盾后明义军步兵上前,踩着下面盾兵的肩膀一借力,几千人从矩阵内一跃而出,手里的刀枪剑戟奔着那些骑兵的头上而去,杀在一处。
蒋北辰又命人调整战车角度,弓箭辅助。蒋北辰战法多样,但马清河依然沉稳的一一应对,双方激战许久,仍然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