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梧背后有一棵耸立的大柳树。
柳枝垂到池塘边,被风吹起,在女子的身后摇荡着。
穿着青色衣裙的纪青梧,也恰似一棵小树,眉眼如含烟的杨柳,身形却挺拔向上。
见莫凌凌心虚不已的样子,纪青梧接着道:“你这么大张旗鼓,想要让全城人知道你有了身孕,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找爹,是为了什么?”
因为心思被猜中,莫凌凌恼羞成怒:“不为什么,姑娘想得太多了!”而后,转身快步想离开此处。
纪青梧没有阻拦她,只在她身后淡声道:“是在逼迫你腹中孩子真正的父亲出现,对吗?”
刚才拉着对方手腕走时,她已经悄悄切了莫凌凌的脉象,“可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还没等到他出现,胎儿就会先保不住了。”
莫凌凌的肩膀震了一下,背影停住。
因纪青梧提及她腹中胎儿的情况,让她心中出现裂痕。
这么近距离相处,纪青梧早就嗅到她身上的艾草味道,想必莫凌凌也知道自己身上已出现胎像不稳的征兆,早早地就用熏艾之法保胎。
莫凌凌疲惫不堪地道:“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做了。”
纪青梧问道:“可是孩子父亲不愿意负责?”
她把自己有孕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就算那男人是个瞎子哑巴,也该听说了。
“我想是他......他太忙了。”莫凌凌小声地辩解道。
纪青梧抬头望着湛蓝的天,默然良久,她无言以对。
她就不该过问,应尊重个人命运,她摇了摇头后,提步走人。
莫凌凌这回却平静了下来,追在她身后边道:“可他近来公事真的很繁忙,他不是故意不理睬我的。”自己能为他找的借口都找了个遍,也就这个最站得住了。
纪青梧缓了缓脚步,问道:“公事?他是朝廷官员?”
“这我可没说。”莫凌凌捂着嘴,怕说漏了嘴。
纪青梧干脆地道:“那就不要说。”
她继续往外走,可走了几十步,她停了下来。
望着面前的三岔路,纪青梧不知该走哪一条好,她方才拉着莫凌凌急走,来的时候没有记路。
莫凌凌望着路口:“我也不认得路,我跟你来的,你要把我送回到大门口去。”
两人都不记得路线,不知如何能返回,只能摸索着走,但走了小半个时辰,七拐八拐,走得纪青梧的额头上都开始出了薄汗。
最终,她们走进了一个曲径通幽的羊肠小路,不闻人声,只能听取一片鸟鸣和蛙声。
走了这么久,一直没人说话,莫凌凌憋不住了。
唤道:“纪五小姐。”
这小路很窄,两侧杂草有一米多高,纪青梧只能把裙摆收拢,提着走路。
她没回头,也没停下,道:“何事?”
莫凌凌咬咬唇,觉得纪青梧是可交之人,把这些日子一直踌躇在心的话,问了出来。
“如果你喜欢的人,是受人仰望之人,你明知道两个人在家世和身份上都匹配不上了,在一起注定会很艰难,你还会努力争取吗?”
看来她和孩子父亲的身份相差极大,定是个朝廷大官。
纪青梧把横生的草叶推到一边,不理解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配得上?”
莫凌凌语塞,轻声道:“嫁娶之事不是要讲究门当户对......”
“那你可愿意嫁给小倌?”
“当然不愿意!”
纪青梧轻笑一声:“你在吃食上知道挑嘴,买衣衫和首饰要挑精致华美之物,择婿为何不挑最好的?”
莫凌凌怔了许久,愁肠百转地道:“我和他就好比云泥之别,就算我再有自信,在他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你自轻自贱,别人自然不会高看你,你可是因为他的名望地位才看上他?”
莫凌凌立马道:“绝对不是,我在显阳时就一直倾慕他了,那时他还......”说着说着,她的音量就小了下去,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纪青梧回头看她一眼,惊异地问道:“你是显阳人?为何会来临安?”
显阳是富足安稳之地,莫凌凌又不需像男子一般考取功名,她跋山涉水为的是什么。
听她的问话,莫凌凌直接撸起袖子,露出大片肌肤。
纪青梧立马戒备地退后一步。
莫凌凌瞪眼道:“我没想对你怎么样,你自己看。”
她的右胳膊上有一大块烙印,纪青梧双眸微微张大。
“你是......”
“我是罪臣之女,我父亲本来是显阳的县丞,因为被人诬陷贪墨在牢狱中被人害死了。”
莫凌凌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我也因此充为官妓。”
原是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
纪青梧也算是知道她身上那股时不时冒出来的天真劲儿,是从何而来。
莫凌凌垂着眼,低低道:“他说过会助我平反父亲的案子,我一直在等他。”
“你的事,我不予置评。”
纪青梧伸手过去,动作轻轻柔柔地把她卷起的袖子放下来,“但是,要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很久没有被人切切实实的关心着了,莫凌凌眼睛忍不住发酸,她使劲儿睁大眼睛,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找了个话题道:“纪五小姐,你对情感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你夫婿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就是死了的那个。”
纪青梧收回手。
利落地转身,不吭声继续走。
*
寒山寺,了然大师的禅房。
在纪青梧走后不久,就来了位贵客。
男子穿着云白软绸滚回字纹兰花长袍,应了那句君当如兰,幽谷长风,宁静致远。
面前摆上了一套清雅的薄胎官窑瓷茶具。
了然大师正在给这位斟茶,茶香与炭火相融,白玉杯中盛着绿液。
“这是老衲从漳陵亲自采回并炒制的茶,请陛下品鉴。”
武肃帝端起茶碗,闻其香后轻啄一口,道:“尚可。”
了然大师满意地点头,能从这位口中得到尚可二字,已算是很高的赞赏,之前的茶可都是得了末等,次品之类的评语。
两人对坐在镂雕棋盘两侧,上边摆着未解的棋局。
“上次老衲求见皇上,未能得见,今日陛下倒是有雅兴,来老衲的禅房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