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苑
“大嫂现在就将管家权交给淮之媳妇,真的能放心吗?”
杜氏喝着茶的手一顿,莫名其妙的看着周氏,“什么意思?”
虽然上一次周氏在清风苑闹得不好看,但身为长嫂,杜氏从不计较那么许多。
更何况他们突然间有了爵位,裴怀亦不想叫兄弟之间生分了,总是让杜氏多包容着些。
且上一次无论如何裴词安都不应对身为长辈的周氏那般言语,裴怀知道了以后亦将裴词安叫去书房一顿训斥,只道身为晚辈,即便受了委屈又能如何!怎能不敬尊长?
而且周氏和裴微云也已经受了惩罚,所以现在妯娌几个相处不怎么尴尬,至少在周氏这里是没有半分尴尬的。
杜氏笑了笑,“她是年轻些,也不如其他正经教养的女子自小便学着管家,看我看容儿也是个聪明的,跟着我学上一阵子也就是了。”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撒手,在大事上,或有要大笔的银子还需告知我,没事的。”
周氏看着她满意的喝了口茶,眼珠子一转,心中正计较着该如何说,却听杜氏道:“且容儿那孩子十分懂事,竟然主动说要帮淮之纳妾,但凭这一点,我也理应将掌家权交到她手中。”
杜氏将茶盏递到嘴边,刚碰上唇,便又放了下来,得意道:“我本来还正烦恼该如何让芷芙进门,没想到她竟主动提起,这下对于兴阳侯府也算有了交代,真是让我省心不少。”
“她主动提的?”这下不仅是周氏,连何氏也有些吃惊。
虽然如今这个世道,无论是为了子嗣着想,还是为了让男人过得更舒适些,正室为丈夫纳妾都实属平常,且还被人称颂宽容贤惠,但又有几个人会心甘情愿的为丈夫纳妾?
只说三房那几个妾室,每一个进门都是以三夫人周氏哭闹不休、几番争吵而结束,花瓶、碗碟啐了一地,可还是没能阻止妾室进门。
所幸她已经有了儿子,丈夫裴远也只不过是贪图她们年轻新鲜的身子罢了,生不生得出孩子的,本也不在意。
所以三房妾室虽多,但也只有裴恒玉一个子嗣,让周氏安慰不少。
“没想到咱们世子妃如此大度,大嫂真是有福气。”二夫人何氏放下茶盏,用帕子沾了沾唇角,赞扬道。
“谁说不是呢?”周氏也不肯落下,跟着夸赞,““也不知是怎样的气度心胸,能欢天喜地的将丈夫送到别的女人那里,若是真心喜欢,啧啧。”
周氏说着收住了话,瞄了眼杜氏的微沉的面色,眉梢扬了扬,暗自得意。
都是为人母亲的人,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媳大度容人?又有几个母亲会希望儿媳妇心里没有自己的儿子?
自然是希望又大度又满心满眼的皆是丈夫,才是最好的。
“不过大嫂还是要多些心眼儿才好。”周氏立刻又道:“我知道大嫂心善,看着容儿如此大度便将管家权交到她手上,可若她嘴上应了,拖着不办可怎么好?”
“他们这才成亲多久,大家都是女人,哪里就那么心甘情愿?”
“拖着不办?”杜氏刚拿起点心的手微微一顿,讶然的看向周氏。
周氏点了点头,“是啊,若她拖着不办,一直这么耽搁下去,把叶姑娘拖成老姑娘,到时就更有借口,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吗?这还不得让兴阳侯府记恨上?”
杜氏皱了皱,将精致的藕粉芙蓉酥放下,喃喃道:“这一层我还未想到……可我已经答应了她,总不能反悔。”
周氏笑了笑,“这也不算反悔,容儿毕竟年轻,即便大嫂要让她掌家,且得学一阵子呢,不若先历练历练,若能将纳妾的事办得稳妥,才有掌家的资格不是?”
杜氏笑了笑,“是这么理儿。如此一来可以让芷芙尽快进门,二来也能看看她的资质,若是办得糊涂,我倒可以及时止损,另谋人选。”
“多亏你给我提了醒儿,否则若真被容儿拖着,老爷和淮之在朝堂上恐怕要被叶侯爷针对了。”
周氏笑笑,谦让了几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掌家之权是决不能落到陆舒容手中,若是大嫂掌家,即便发现了那点事儿也不打紧,可若被陆舒容发现,但凭着她嘲讽一事,是不能大事化小!
现在只盼着谢婉争点气,尽早伺候了裴词安,最好在早些生下长子,到时候她自然有办法把执掌中馈的权利放到谢婉手中。
周氏暗自思量着,又在清风苑小坐了一会儿,这才与何氏离开。
“想不到夫人竟然如此信任少夫人,竟把掌家的权力都交给了她。”
何氏一边往听涛苑走,听着婢女的话,点了点头。
“是啊,这可有点麻烦。”何氏说着微微一叹,“若是由陆舒容管家,日后嘉然与微云嫁娶可麻烦了。”
“怎么会?日后二位小姐嫁娶定然是由老夫人、您和二爷说了算的。”
何氏摇了摇头,“虽然是如此,可置办嫁妆或筹备婚礼时,她若想从中苛扣或刁难那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万一让她们两个受了委屈可怎么好?”
一边说着,面上逐渐认真的起来,好像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
“况且微云向来和陆舒容不对付,如果陆舒容真的记恨在心,老爷和砚修又常年在边疆,倘若她们以后受了婆家的欺负,没人撑腰可怎么办!”
何氏烦恼的揉着额角,“幸好这事儿还未定下,若是以后叶芷芙进门,能扶成平妻,由她掌家会更好些。毕竟都是帝京中的贵女,又有几分交情,自然也能说得上话的。”
何氏脚步一顿,“我好像记得你有一个小姐妹在兴阳侯府当差?”
“是,她是叶姑娘身边的二等婢女。”
“嗯,那很好。”
婢子微微一愣,立刻应道:“奴婢立刻去办。”
回到听涛苑,何氏看着在自己屋中讥讽陆舒容的小女儿,和依旧闭门不出的大女儿,眉头微拧,却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这两个丫头明明都被她生得如花似玉的,从小也是体面的养着,却没有一个让她省心。
本来还觉得三房今日的做得也太损了,但如今看来倒是极好。
至少陆舒容现在不能掌家,很快叶家小姐进门,以后国公府谁来管还是未知数。
即便日后真的是陆舒容掌家,现在也还有修补的机会。
“去,将微云叫来,”
“母亲,您找女儿来有什么事吗?”
裴微云正在房中破口大骂陆舒容骂得过瘾,突然就被叫过来,一头雾水。
“日后不准再说你长嫂的坏话!”何氏打量着女儿,难得严肃的吩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都在一个屋檐下,难保这事儿不会传到陆舒容耳朵里。
裴微云吃惊的睁大眼睛,一股不甘突然就涌了上来。
“怎么连你也护着她!明明就是她抢了舒颜的……”
“够了!”何氏一手拍在桌子上,严厉喝道,“这种话更是提都不许再提。”
看了眼一脸不服气的小女儿,只得按下性子,放缓了声,“她毕竟是你们长嫂,日后你和你姐定要与她多走动走动。”
“我不!”裴微云想都不想,梗着脖子、扯着嗓门反驳。
……
国公府的马车渐渐走上了主街道,陆舒容眼眶依然带着粉红,裴词安则神色淡淡的端坐在她身边。
这人可真是冷情!
陆舒容眼角瞥了眼裴词安,忽而车帘被吹了起来,陆舒容向外望去,刚巧不巧的,远远的瞧见了裴词安养着外室的那间私宅。
陆舒容抿了抿唇,刚欲开口,便见一只茶碗递到自己跟前。
“哭得嗓子都哑了,再喝点水润润。”
裴词安将茶碗放在她手上,陆舒容抬眼,就见着他将车帘压了下来。
“风大,你身子刚好,莫要吹病了。”
他也看见了吗?
陆舒容眸底一晃,看着关好的车窗,不禁打量起裴词安。
却看他面上从容,丝毫没有惊慌犹疑之色,可无论怎么想,方才的动作总有些刻意。
看了看手里的茶,又瞧了瞧关得严实的车窗,心中冷笑,怎么那么刚好?
回到国公府,已是午膳之后。
他们刚进府,便有人禀报大理寺来人,请裴词安回府衙一趟。
这些日子裴词安除了处理大理寺的事务,更多的还有刑部的事。
陆舒容知道正事不能耽搁,只有裴词安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她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因此稍稍福了福身,便道了告退。
裴词安的目光在她身上稍稍一顿,边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人带来的卷宗,边大步出了国公府。
陆舒容一个人去了清风苑给杜氏请安,请安的时间不长,杜氏不过问了几句便没再说什么,只是陆舒容出来时一脸的疑惑。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刚才请安时不是好好的吗?”
霜儿扶着陆舒容,直到出了清风苑,才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陆舒容摇摇头,“只不过刚才我说明日定会早早的去跟母亲学习打理内务的时候,母亲的脸色有些奇怪,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虽然嫁进来时间不长,但从未见过婆母这副样子,陆舒容忍不住有些担忧,难不成又有了变数?
“今天我们出门后,可是有谁去了清风苑?”
霜儿想了想,“倒是听清风苑的丫头说二夫人和三夫人去了。”
果然!
陆舒容眉头一拧,一股不好的预感生了出来。
三婶那边向来不安分,定是知道婆母要她掌家,着急了!
急着把自己的侄女推给裴词安还不算,如今连国公府也想插上一手,野心不小啊!
若真的让谢婉跟了裴词安,她还不得想方设法的把谢婉推上平妻之位?
这还是好的,依着周氏的阴狠,她这个正妻到时候怕是要被设计下堂!
陆舒容眸底暗了暗,喝了两口茶,才让霜儿叫了周嬷嬷过来。
“少夫人。”周嬷嬷自然知道陆舒容的意思,也不必吩咐,就将这些日子谢婉做的事儿一一禀了上来。
什么在花园中偶遇刚将花插好瓶的表姑娘,一只空谷幽兰在墨色的花瓶中傲然绽放,在以几片鲜嫩的绿叶点缀,便叫那支兰花极具风情,才情满溢。
裴词安也很解风情的夸赞了几句,却在谢婉含情脉脉的再张口时,迈步就走。
谢婉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将来不及出口的绮丽诗句咽了回去。
又或是裴词安下了值之后,被同僚拉着去饮了几杯,回府便见着表姑娘一个人提着灯笼,在花园小径上走着。
灯笼朦胧的光映在本来就柔美的脸上,自然叫美人更美,风情更浓,还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此等良辰,应有风月情事才对。
可裴词安只点了点头,道:“夜色昏暗,小心脚下。”
听到此,陆舒容微微一笑,大概可以想得出那人当时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他啊,心中装了家国天下、百姓福祉、江山百年,却没有多少地方留给儿女情长。
以前同她倒是有一些,不过也被尽数抹杀了。
“还有呢?”陆舒容咬了一口蜜瓜,悠悠哉哉道。
她可不信谢婉会就此作罢。
周嬷嬷接过陆舒容递来的茶,喝了两口,“表姑娘还亲自给世子送汤,不过世子没让她进书房,还命人告诫女子云英未嫁,应自洁自爱,勿要越了男女大防才是。”
陆舒容毫不意外的扬了扬眉,不由得想到那时在笑语楼,他可不是这样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
“听门口的小厮说,当时表姑娘哭着就跑了,汤羹洒了一地,害得他们大半夜的还得打水收拾。”
陆舒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若顾及着男女大防,他大可顺势收了谢婉,尽情享受美人恩。
只是面对谢婉不动如山,半点机会也不给她,莫不是不喜欢?
陆舒容不由得拧了眉,与她不同,裴词安是地地道道的古人,这个时代男人妻妾成群简直像刻在骨子里一般,就跟呼吸、吃饭一样自然,所以她从不认为裴词安洁身自好到一夫一妻。
且,也并不觉得他是多么注重男女大防的人,否则那外室又从何而来?
若真的那么风光霁月,当时在笑语楼他自然也不会顺势要了她。
想来想去结论也就那么一个,裴词安不喜欢谢婉那样的。
可谢婉的样貌也算上等,叶芷芙她没见过,但绝对在陆舒颜之上,且嗓音又是那样的娇软缠人,她一个女子听了都忍不住分了心神,何况男人?
若连谢婉那样的都不喜欢,也不知陆舒颜进来后会不会坐冷板凳?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陆舒容笑了笑,罢罢罢!她们受不受宠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只要做好她的嫡妻主母就好!
不过三房的心思那样大,即便裴词安有心,她也不会让谢婉入了裴词安的院子。
如今知道裴词安对谢婉无心,倒是少了些麻烦。
“继续让人盯着谢婉,不要打草惊蛇。”
“少夫人是觉得表小姐还不死心?”周嬷嬷一顿,面上鄙夷起来。
这哪里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做出来的事?
陆舒容笑笑,“谢婉现在在府中的处境可由不得她收手,若想过得好些,夫君是她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