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魏征这才察觉到玄奘在街尾发愣,走上前去提醒。
玄奘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魏征,语气凝重道:“我们走吧,去见大王。”
听闻此言,魏征一喜。他就怕这玄奘法师执拗,不过现在已然答应和自己去见李世民,应当是已然做出了决定。
当下,两人便是朝着王宫当中走去。王宫当中。三件王之重器被摆放在桌案之上。
而另一侧。李世民已然摆好棋盘,他在此处已经等了良久。
看到从宫殿门口走来的玄奘,他脸上也是带上了一丝喜色。
“御弟,你可让我等了许久。”李世民伸手示意魏征退下,自己迎了上去。
面对玄奘,李世民没有称孤道寡,而是换上了比较亲近的我字。
“天色已晚,大王为何执着于我手谈一局?”玄奘的面色有些复杂。
数年之前,他尚且还是寺庙当中的一个沙弥,李世民也不过是不被看好的一个嫡子。
但现如今,他乃是这李唐境内声望最高的大师,而李世民也成为了万万人之上的唐王。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不用多说。可那王之重器的出现,却是要将这一切尽皆改变。
甚至,在今夜之后,反目成仇。
“你棋道精深,我最近又研究出一招来,不知道能不能破掉。”
李世民笑着开口,却是绝口不提那王之重器的事情。
他自然清楚魏征已经将王之重器还有自己的打算告知了玄奘。但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
并非是担忧玄奘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是担忧这王之重器当中被人做了手脚。
今日这盘棋,也算是他在给玄奘送行。
“胜负,真的那般重要么?”玄奘走到棋盘旁坐下,轻轻落下一子。
棋子与棋盘磕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当中回荡。
“对你来说,自然是不重要,佛门讲因果,讲轮回,讲这世间一切尽皆都是苦海,讲天下众人都身怀罪孽。”
李世民轻笑起来:“但我作为唐王,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争,争天下,争天命,争天道。”
“所以,我不但要赢,还要以一股碾压之姿态去赢。”
他手掌纷飞,已然在棋盘之上做出一条大龙。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大王这条龙还未彻底长成。”
玄奘淡淡开口,一子落下。却是立刻将那李世民做出的大龙从中间截断。
再有十余手,便能够将其大片棋子吞吃。
“大龙未曾长成又如何?”李世民也不恼,再下一子。
竟是主动朝着玄奘布下的局中钻去。这不失为一种破局之法。
但若是如此做,他必须损失至少二倍的棋子。而且,也会在之后,失去先机。
这一手,让玄奘心头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李世民的眼眸道:“陛下如此攻势,却是不知道有多少棋子沦为弃子。”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大王真要一意孤行?”
说着,他又是一子落下。将李世民在棋盘上的生存空间再度缩小。
李世民却是眯起眸子道:“玄奘,人人都说,人皇天命所归,如今大夏即将再度攀升顶峰。”
“几大藩王,若是不臣服人皇,唯有死路一条,似乎这就是我等要面临的命运。”
“但。”李世民一子敲响在棋盘之上,竟是要硬生生冲出一条生路。
他的语气提高了几个分贝:“我从来不相信命,我觉得人定胜天。”
“无论大夏是否八百年覆灭,无论李唐未来会如何,我始终不信命。”
玄奘看着李世民,就这般对视良久。他这才开口道:“我也不信。”
“风水气运,国运人运,尽皆都是因人而异,因势而易。”
“所谓天命,不过只是人道之势,是众生之势。”
“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怎会在意众生的想法?”
“不过只是尽皆沉沦苦海,未曾踏上彼岸罢了。”
听到这话。李世民却是大喜过望。
他看向玄奘道:“既然如此,你可愿融合这王之重器,陪本王扫清天下,让盛唐之花开遍整个九州大陆?”
情绪激动之下,更是差点将棋局打翻。只是现如今,李世民在意的并非是这棋局如何。
而是大唐的未来如何。玄奘却是沉默了。
他看着面前一脸喜色的李世民,眼眸当中的景象却是一具张牙舞爪的枯骨。
他低下头,再度看那已经混乱成一团的棋盘。手中拿起一枚棋子,却是继续落在棋盘之上。
“大王可曾问过,这天下的百姓是否愿意?”
“天下百姓?”李世民皱起眉头。
他以为,玄奘对于扫清天下的顾虑会是江湖,会是武林,会是大夏,会是那些层出不穷的陆地神仙。
却唯独没有想到玄奘会提起百姓。
“是啊,百姓。”玄奘未曾抬头,自顾自的拿起一枚棋子,紧紧盯着棋盘。
似乎在思考,怎么能在这棋子已经混乱的棋盘上找寻一条生路。
他淡淡开口道:“我本是在江中漂流的一个弃婴,被庙里的禅师捡到,抚养长大。”
“年少时,曾经遇到过一场大水,村子里那瘸腿的李三,本是最为怯懦之人,被人欺侮,妻子也离他而去,但却是为了救邻居家的女孩,被大水吞噬。”
“长安城里,朱雀街尾,有一个卖炊饼的汉子,无论天晴还是下雨,都未曾迟到过一次。”
“后来我听闻,他家中有一卧床不起的老母,有人可怜他,愿意救济他一些钱粮,但被他拒绝了,以他的话说,自己赚来的钱,花着舒心.....”
他说的,都是这长安城中的普通人。他们不通武道,有的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
但在这安定的环境下,却是有着让他们为之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可一旦战乱起,这些人又该如何?李世民静静的听着,不曾插话。
他出生便是在这层层宫殿当中,根本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
再加上自己的身份,无论走到何处,所听到的尽皆都是奉承和恭维。
如今听到玄奘这般说,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先前所遭遇到的那些优待,只是这些百姓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们想要维持这太平盛世。只可惜李世民的眼神却是缓缓冷了下来。
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一日屈居人下,便一世屈居人下。
他不愿意继续这般提心吊胆,他想要让盛唐之花开遍天下,想要取而代之,成为那世间唯一的人皇。
“你说这些,是想劝孤放下争斗之心?”称呼的改变,确实代表着李世民态度的改变。
玄奘再度抬起头,直视李世民的双眸,不曾有丝毫退避。
“他们与我们一样,也是活生生的人,除却身份地位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大王要颠覆大夏,想要取而代之,让盛唐之花开遍天下。但大王可曾问过他们的意见?”
“可曾问过他们想要的是如今大夏带来的太平安定,还是盛唐带来的战争混乱?”
每日诵经过后,玄奘便会在街头巷尾行走。
到了现在,已经有二十余年。他看到了太多的人间疾苦,也看到了太多的力不从心。
但玄奘是真正的佛法大成者,看的多了并不能让他有丝毫麻木。
反而,让他心中的那份慈悲,如同潮水一般沸腾。
可。沸腾的潮水却是走入了死胡同,只能淤积在心底。
心有慈悲,却是无法改变,这让玄奘心中惭愧。他愧对佛祖,愧对天下众生。
也愧对,那些信奉自己,听自己弘扬佛法之人。
有时候,玄奘也会想,自己是否要入武道,成为那为国为民的侠者。
可惜,他先天不足。纵使心有不甘,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国家气运尚且能够引导,那每个人的气运呢?其如同一张繁复无边的大网,将一切尽皆包裹在了其中。
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玄奘。”李世民一掌拍在棋盘上。他手掌之下的棋子尽皆被拍的碎裂,就连那玉石所做棋盘,也崩裂开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明说。”
玄奘站起身来,看向李世民道:“我想说的,大王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大王想要争夺天命,将现如今的人皇取而代之,但是否问过天下苍生,问过黎民百姓。”
“在大王拿走他们的性命之前,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偌大的宫殿当中忽然有猎猎狂风吹动,玄奘一袭僧袍被吹的猎猎作响。
李世民亦是站起身来,脸色一片阴沉。他看着玄奘,怒声道:“你想阻止孤争夺天下?”
面临李世民带来的压力。玄奘的表情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大王觉得如此,便算是如此吧。”
“可笑。当真可笑。”李世民一甩袖袍。
“孤以为,你会与孤齐心协力,但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是冥顽不灵。”
他的脸上尽皆都是怒意,声音也变得极度漠然:“你想知道孤有没有问过那些百姓的意见,孤就告诉你。”
“弱者始终都是弱者,江湖纷争,各大门派之间的仇怨动辄便灭对方满门,更何况是这天下?”
“百姓疾苦,你可曾听闻一句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是真的想要让百姓过上如你心中所愿的生活,就必须将现如今的局势彻底打破。”
“数十年的战乱,换取永恒的太平,与现在这般不死不活,你觉得应当选哪个?”
“永恒的太平....”玄奘眼睑低垂,似乎也在沉思。
可。当年霸烈无比的人皇夏建立大夏,更是为九州大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但这般太平盛世,也不过堪堪维持了近八百年。
唐王李世民比起人皇夏如何?他又如何能够说出永恒的太平?
沧海桑田,星辰移位,山川改换,日月都尚且有圆缺。
他又哪里有这般自信?莫非,只是依靠这些王之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