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汲县破败的县衙安顿下来后,孙专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士绅送的礼物登记造册,交给随行而来的监察司专员。
处理好士绅们的礼物,孙专员找来老吴和王工头。
一路上,孙专员和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好好了,所以他也不避讳,问道:“老吴、老王,刚刚进城的时候,我发现你们的情绪不对。”
“你们的仇人,是不是就在士绅中间?”
老吴点点头,道:“对,就在他们中间,就是那个尖嘴猴腮,眼睛上有黑眼圈的家伙。”
“对,就是这家伙。”王工头也附和道,“别看他人模狗样的,他们家就是吴家庄的土皇帝,残害良民,无恶不作。”
孙专员道:“说说他的事。”
“他叫吴良!”
老吴介绍道:“往上数十几代,我和他还算是本家,自从他们家祖上出了一个进士后,他们就发达起来了,后代儿孙中,最差也有秀才功名。”
“孙专员,你也知道,只要有功名在身,在大明发家的速度那是很快的,吴良祖上一开始不过是个小地主,只有一百多亩土地,日子也就比普通人家过得好一点。”
“自从吴家出了一个进士后,吴家庄方圆五百里的土地,都成了他们家的地,周遭的百姓也一步一步沦为他们家的佃户。”
“有了钱之后,吴家又开始涉足县城中的产业,这汲县县城中,有五分之一的产业都被吴良家掌控。”
孙专员冷笑一声,问:“你和老王以前都是吴家的佃农吧?”
“我家是!”
王工头点点头,道:“老吴不是,毕竟他们算是本家,而且地也不多,吴家倒是没有对他们家下手。”
“没有下手个屁!”老吴恨声道,“祖辈上那点香火情早就没有了,吴良的老子还在世的时候,不是提议修祠堂,就是提议修族谱。”
“他们家那么多地,那么有钱,修祠堂修族谱这种事情他们自己干不就好了,非得让大家一起捐资。”
“他们是大户人家捐一点钱也不会伤筋动骨,可是我们小门小户,一年收获的粮食养活一家老小都是奢望,哪有闲钱搞这些有的没的。”
“吴良的老子不止一次上门逼迫我父亲,让我父亲把土地投献到吴家的名下。”
“他老子倒是说得好,说什么土地投献到他们家名下,就可以不用缴纳皇粮国税,而且他还可以帮我们家出修祠堂和修族谱的钱。”
“我呸!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看上了我们家那几十亩地吗?”
孙专员从老吴的讲述中发现一个重点,他笑着问:“也就是说,吴良家已经好多代人没有纳税是吧?”
“这个我不知道。”王工头摇摇头,“我们家给吴家当佃农的时候,佃租是三七开,我们家拿三成,其余七成都被吴家收走了。”
“据吴家的管家说,吴家虽然收了我们七成,但是吴家最多能得两成,其余五成是要交给朝廷的。”
“吴家的管家经常给我们说,不是吴家非要收七成,而是朝廷收得实在太多,他也没办法,有时候年成不好的时候,吴老爷还要替我们垫交税赋。”
“吴家的管家还说,若不是吴老爷在上面护着我们,朝廷非得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剥皮抽筋不可。”
“所以我们要感谢吴老爷给我们一条活路。”
王工头的讲述让孙专员目瞪口呆,在吕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狠狠地压榨佃农,还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大善人,让佃农感恩。
当真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不过大明的士绅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人,吴家倒也不是特例。
因为在士绅的眼中,他们把土地租借给佃农耕种,那是在给佃农一家老小一条活路。
虽然佃租收得高那么一点点,可是士绅们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做善事啊!
一旁的老吴冷笑一声,道:“老王,这种鬼话你也信?说白了,你们家就是给吴家种地的,即便要交税,也轮不到你交。”
“这个道理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以前还一直埋怨朝廷赋税过重,现在看来,全都是吴家从中作梗。”
王工头撇撇嘴,在来汲县的路上,王工头也学习了不少税务知识,至少在大明现行的法律中,像他这种无产者,不用缴纳一分钱赋税。
“说说吧,你们和吴家有什么血海深仇?”
聊完吴良家的地,孙专员又开始聊人。
老吴和王工头对视一眼,要说他们和吴家的恩怨,那可真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老吴是一个读书人,情感细腻了一些,和吴家的恩怨触及他内心深处最伤痛,他有些不愿意说。
王工头是一个粗人,倒是没有什么避讳,大大咧咧得说出他和吴家的恩怨。
王工头的妹妹在吴家当奴仆的时候,含冤而死,至今连尸骨都找不到。
吴家强征了王工头家所有粮食当佃租,他的父母被活活饿死。
父母死的时候,王工头甚至找不到一块地埋葬他们,只能将他们家唯一的破草房推倒给父母当陵寝,然后自己一个人踏上流亡的道路。
王工头的遭遇惨不惨。
当然惨,但是在大明,佃农的生存环境就是这样的,比他还惨的人一抓一大把。
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还有一条不错的出路。
大明还有成千上万被士绅视为奴隶的佃农,只能人为制造的泥潭中挣扎求生。
有王工头做引子,老吴也打开了话匣子,把吴良怎么祸害他未过门的妻子,又怎么一步步把他逼上绝路的事情一一道出。
说完自己和吴家的恩怨,老吴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一年多,他日日夜夜都被这些仇恨折磨。
青丝变白发,原本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变成一个小老头。
听完两人的讲述,孙专员脸色阴沉如水,问道:“向导团的其他人,和你们的遭遇是不是都差不多?”
两人点点头,若不是在家乡生活下去,他们又何至于背井离乡?
沉思片刻,孙专员道:“通知下去,返乡向导团放假三天,你们去祭拜一下死去的亲人,三天之后,我带你们向这帮狗东西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