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丁醒在打那批粮草的主意时,赵卿诺也正与裴谨说着此事。
“要想法子让这些粮草出现在丁醒的营地才行……距离太近不太好操作呀。”
裴谨目光落在赵卿诺托着下巴的手指上,看到上面细小的伤痕,唇角绷直,旋即响起一声轻叹:
“手伸过来……依照你前面所说,丁醒不会看着这些粮草无动于衷的,说不得正计划来偷抢。”
说着话的同时,自袖袋取出一小盒药膏,中指挑了一点,涂在在伤痕处,指尖打着圈轻轻涂抹。
酥麻的痒意随着药力的渗透一点点往心缝儿里挤,又随着心跳四窜。
赵卿诺不适的缩了缩手指,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摸了摸后脖颈,想要驱散跑到那里的痒意。
裴谨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一面涂药,一面继续说道:
“这两日让火头军做些味道大的吃食,肉炖的香一些,再做些干饭,让他们吃饭的时候随意,可在营地里吃,也可以端着碗去外面,只要让外面知道他们吃的好、吃得香即可。”
赵卿诺听得一愣,随即唇角上弯,露出的笑容牵着眉眼往下弯:“有阵子没听到你出主意了,果然……”
她话音稍顿,凑近了些,表情带着几分淘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朝人心窝子捅啊!被这几顿饭一激,丁醒要不想发生兵乱,就得给他们弄吃的……到时候他不动手都不行。”
裴谨侧首对上那双发亮的杏眸,跟着轻笑点头:“这方法能让你开心便好……全异生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赵卿诺想了想,斟酌着用词:“说不好,感觉是个逼到绝路都不会低头认输得,就算认输了,也要时刻防备他反咬一口……怎得,你想招揽他?”
裴谨蹙眉摇头:“这样性子的人,现在不适合……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襄王部下刘塘和罗本升在沛州已经连着攻下三座城池,丁醒绝对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城池与一般城邑不同,它拥有护城河、城墙等军事防御建筑,本身就具有军事意义,地理位置也至关重要。
赵卿诺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沉吟道:
“全异生兵力有限,只他自己的话只能拖上一段时日……而祁州那边应该也快要坚持不住了……这两人若是合作……夏宝宇现在是谁的人?”
夏宝宇,祁州守将,原是平王褚恒的人。
只是平王已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另投他人。
裴谨目望着一点即透的少女,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欣赏。
他浅笑着在赵卿诺掌心缓缓写下一个“风”字,低声说道:
“平王出后,手中势力被风怀远和永嘉侯接收,多是已被调离原职,只有这夏宝宇并未动地方,祁州距离京城太远是一个原因,二则是他们手中可用之人不多,留着此人暂做牵制襄王之用。
“然而,风怀远并未料到安州会发生民乱,加之保民军的事,如今已经无力管控夏宝宇,只怕这位守将离再次变节不远了。”
“可夏宝宇要变节早就变了,何必打到现在兵都快打没了才生出变节念头?不对……”
赵卿诺说到一半,突然想起风怀远身边的甘一和甘双,生出一种猜测,“按照风怀远的作风,夏宝宇不是不想变而是不能变,现在话……是不是身边的掣肘没了?”
“有这种可能,让柳辨明带人去一趟祁州,整个祁州受过柳家恩情的人不少,只是打听些消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裴谨说道,“若是可以,再想法子给夏宝宇递个话,他知道该怎么选怎么做。”
赵卿诺道了声“好”,一面起身去写信,一面笑道:
“夏宝宇要是主动提出与全异生合作,既不会引起他的怀疑警惕,又能牵制襄王的军队,给咱们留出来时间,若是顺利……”
若是顺利,待兵足粮够,四州尽可入手。
话虽然并未说出口,心中却已经在盘算该如何调整布局了。
裴谨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收起心中失落,望着自信的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阿诺所想定能实现,时间不会太久的。”
……
“娘的,那头炖的啥玩意,咋那么香嘞!”
“炖啥!炖的大肥猪肉呗!还能炖人不成!”兵卒说着话的同时,还吸了吸鼻子,炖的喷香的肉味飘进鼻子里,馋的人直流口水。
“瞅瞅人家吃的什么,咱们吃的又是个啥!老子提头卖命的给他打仗就给咱们吃这玩意!他自己到躲在……”
“别说了!”另一个兵卒看到马信,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拿胳膊肘怼了下身边发牢骚的同伴。
马信只当自己没听到,原本要去盛饭的步子一顿,脚尖方向转动,直奔主帐而去。
甫一入帐,浓郁的肉香混着酒香扑鼻而来。
看到那一桌子酒菜,他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出口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责备:
“沛王,身为主帅纵使不和部下吃用一般无二,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差距,惹得众人离心。”
丁醒见他进账才要叫他一起同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了一顿说教,脸立即耷拉下来:
“前两日都陪着他们吃了几顿一模一样的饭了,若不是赵卿诺那个混蛋,本王也不会如此……再者,这年头能吃上饭都不错了,他们还敢有意见!想跟本王吃一样的饭,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马信晓得丁醒是个顺毛捋的脾气,暗道自己心急,连忙开口告罪赔礼,待他脸色稍缓后出声提议道:
“不若去长丰县主那边买些肉回来,偶尔吃上一顿也好给下面的兵卒解解馋。”
丁醒吃了一口酒,脸上尽是不愿:“本王再想想。”
他嘴上这般说着,可心里却打定主意绝不向赵卿诺伸手买东西,否则便是认输低头。
和一个女人认输低头,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可下面人的呼声确实不好撂开不理……
如此想着,那偷粮草的想法再次钻了出来。
如此过了一整日,当丁醒带兵去济昌城下玩“狼来了”的时候,赵卿诺命人去请全异生过营一叙。
尽管全异生心中疑惑,却还是应邀而至。
他看到军营内架在火上的几只烤全羊,心中生出一丝猜测:这位县主不会请自己来吃烤羊吧。
想到这个可能,他觉得自己好笑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警惕。
“我家县主在主帐里面等您,这几位大哥不若和咱们一道去吃烤羊?”花四郎笑着邀请。
全异生看了眼这个有些面生的年轻人,朝部下暗中打了个眼色,放他们跟着一并过去,自己掀帘子入帐。
营帐里,案几撤到最边上,腾出来的空地中间架着的羊肉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
赵卿诺拿着个刷子往上刷着调好的调料,希绿玉正在旁边筛酒。
“全将军站在那里作甚,近前来,待我刷完这一遍再烤上一会儿就能吃了。”
赵卿诺笑着招呼全异生近前,一面朝空位抬了抬下巴,“那柄小刀是用来吃肉的,都是洗干净的,自便别客气啊!”
全异生看她那一副食肆老板娘揽客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确定帐子里只有赵卿诺和希绿玉两人后,顺着她的话上前坐下:
“县主邀我前来,该不会就为了吃这一顿烤全羊吧。”
赵卿诺转动穿羊的铁叉子,点了点头:“就是请你来吃的,我亲自烤的,旁人身份上不匹配,可吃不得。”
说完这话,她眉头皱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嘴巴不干净的,纵使身份匹配也不能吃。”
后一句指的是谁,不需指名道姓,全异生也知道说的是谁。
“全将军请用酒。”希绿玉将一碗酒水送到他面前,掩唇轻笑,“我家县主有些贪玩,望您见谅。”
“整日里打仗确实枯燥了一些,偶尔放松玩闹也没什么不可。”全异生嘴上说着这话,心中的警惕一直没有放下。
他不相信这位县主是个贪玩的,也不相信这一举动没有其他含义。
可思来想去,除了让丁醒心生不快,对自己隔阂加深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用。
赵卿诺一直盯着火堆上的烤羊,估计差不多了,切下一条羊腿,让希绿玉送出去给外头分分,让他们都尝尝她的手艺,一边催着全异生动手吃肉。
一顿烤肉,吃了一个多时辰,期间除了骂两句丁醒之外,便是和他打听阡州民俗风情,仿佛真的是吃肉玩耍似的。
全异生揣着一肚子的疑惑来,吃了一肚子的羊肉顶着满脑袋的雾水离开,想破头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和下属打听与赵家军相处情形,除了热情好客,饭食好吃,就没有别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吩咐众人加强戒备。
而另一边,负责盯着赵卿诺和全异生的探子已将此事尽数禀报给了丁醒……
当再一次轮到赵卿诺带着赵家军去济昌城下时,留在营地里的裴谨吩咐仅剩的几名留守兵士暗中收拾行囊,放松巡逻,给丁醒创造偷东西的机会。
黑漆漆的主帐内,裴谨透过缝隙望着身着夜行衣的偷偷溜进来的一对人人,表情有些无语:这么蠢真的能偷走吗?
蹑手蹑脚带人来偷粮草的丁醒,根据探子探明的情报,直奔存放粮草的营帐,留下两人警惕,催着兵卒尽快搬粮食走,而他自己则领着两个人冲向拴在一旁的两只小羊……
待这一伙子贼人离去,裴谨带着留守兵士撤退离开。
一队人与早已等在外面的赵卿诺汇合后驱马急行,朝着丰州的方向马不停蹄地的狂奔而去……
如此过了一日,全异生正要整兵去替换赵家军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怎得没有闻到肉香?”
部下吸了吸鼻子,有些不以为然:“许是吃光了没肉可炖了吧。”
与此同时,一个兵卒火急火燎地跑上前来:“将军,沛王的部下偷了咱咱们得粮食!伙头兵说他们装粮食的麻袋有咱们得标识!”
话音未落,营地突然冲进来一名传送兵:“报——将军,沛王让人去日榆偷了存在那里的粮草!临走前还烧了军械库!”
全异生听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一下。
日榆是他发家之地,那里皆是他可信旧部,粮草军械俱都存在那里。
“可能确定是沛王麾下之人?”
传令兵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不会错的。”
“点人,去问问沛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全异生面上带着愠色,咬牙切齿地的说道。
那厢,沛王丁醒正因为偷了粮食而心生愉悦,大方的让伙头兵做顿好的。
可还没高兴完,就见马信带着沛州传信兵走进主帐。
“沛王,襄王派人袭击,当湖失守……”
丁醒大吃一惊,正要发问,又听帐外来报:
“王爷,那批粮食有全家军的标志!”
“什么粮食?”马信闻言怔了一息,旋即转头看向丁醒,“沛王带人去偷了长丰县主的粮草?!”
“不是长丰县主的,是全将军的!”伙头兵哭丧着脸纠正道。
别看他是个做饭的厨子,可他也知道这事有多糟糕,偷了盟友的粮食,这可真是把人往死里得罪,而且太丢人了!
然而事情还不到最糟,丁醒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外面又来一人,再报:
“王爷!全将军带着人马把营地围了!”
丁醒恍然回神,想起赵卿诺待全异生的不同,想起那一个多时辰的烤全羊,“砰”的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眼里凶光毕露,顺手抽出大刀,喘着粗气往外冲去:
“狗男女,竟然敢算计老子!老子杀了你们!”
骑在马上的全异生看到煞气腾腾的丁醒,不需问便断定日榆一事就是丁醒动的手,沉声道:“沛王实乃小人矣!”
说着,抬起手臂,手臂下挥时,身后的部队刀剑出鞘,发起进攻。
眨眼之间,两方已经厮杀在了一起。
马信看着莫名其妙打成一团的两拨人,突然想起了赵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