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越野车停靠在路边。
人类防御阵地的大门缓缓打开,众人下了车,欢呼着,呐喊着,这一刻,不可否认,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新生。
刘君兰被刘光强牵着,蹦蹦跳跳地小跑起来,满脸笑意,“爸爸,我们要回家了!”
刘光强看得心都化了,点头附和她,“是呀,我们回家了。”
人类防御阵地门前,外来的人类都要经过病毒扫描和三天隔离期。
扫描台太高,刘君兰够不到,刘光强便抱她起来,让她把额头抵在机器上。
大屏幕瞬间由红转蓝,严峥冥大惊失色,迈着长腿走过来,反复检查着扫描机器。
刘光强有点懵,把刘君兰放下来,问,“严队……这,什么情况?”
严峥冥神色凝重,漆黑得望不到底的瞳孔好似深潭,把一切让人看不清,猜不透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被异化者三天内就会彻底失去理智。”严峥冥的善意提醒不紧不慢地在耳边响起。
如雷轰顶。
刘光强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池秽第一时间就感到心慌,没由来地替刘君兰捏一把汗。
严峥冥淡淡瞥扫过去,视线从扫描机器落回到刘君兰脸上,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冰锥,每一下都砸在刘光强心口,“她被感染了。”
“……”
周围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扭头回望着这个不过六岁大的孩子。
刘光强因为急剧的震惊与悲伤,差点失声,嗓音也由此变得嘶哑尖利,尽管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怎么可能……一路上我都陪着我家闺女,蓝妖没有机会接近到她的。”
注意到那台扫描机器,刘光强似乎在顷刻之间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拽着严峥冥的袖口,语气又快又急,“对!一定是这台机器出了问题!严队,你再好好看看……”
严峥冥握住他的手,把他的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依旧冷静又残酷,“机器不会出问题。”
出问题的是人。
“是,一路上确实没有蓝妖靠近过她,但你能保证她在得到救援之前也没有受到伤害吗?”
严峥冥说,“乱世之下,危机四伏,当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然被蓝妖团团围住,如若我出现得再晚一些,恐怕你们父女俩还见不上这一面。”
严峥冥这一番话,把刘光强堵得哑口无言。
刘君兰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很轻地拉了拉刘光强的手,“爸爸……”
刘光强在闺女面前蹲下,无比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严峥冥垂下眼,不敢去看这一幕,“抱歉。”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懂了。因为见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所以好像连泪水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太过多余。
刘光强站起身,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严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长久的沉默,刘光强忽然就明白了。
这是系统安排好的结局,无法改变,无法逆转,他注定要看着刘君兰不受控制地走向系统给她安排好的命运。
就像一个合格的游走Npc,完成她的主线任务,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刘光强没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揪心与惶恐都那么可笑。
无意义,无光明,无归宿。
好像他的人生也是这样。
像是存在于别人的棋盘之上,他和刘君兰都只是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最讽刺的是,曾经只差一点点,他就要认清自己棋子的身份。偏偏上天就爱和他开玩笑,在彻底绝望之前,再一次诱导他走向那个冒着微光的洞口。
害得他下意识以为顺着洞口走出去,拨开云雾和杂草,就能够窥见久违又难得的光明。
结果历尽千帆,兜兜转转,他不怕苦,不怕累,磕得头破血流,也从未惧怕过任何事物。
他只害怕死亡。
因为他死了,刘君兰就会过得很苦很苦。
小姑娘运气不好,当了他的闺女,这一辈子都在吃苦。
所以他就想,如果自己把那些苦难都咽进肚子里,打碎了牙齿也不倾吐出来,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而他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早已习惯自欺欺人。
他很能忍耐,忍耐痛苦,忍耐孤单,忍耐绝望……为的只是活下去,哪怕活得痛不欲生,他也能够逼迫自己活下去。
可惜到了最后,他遍体鳞伤地走到洞口,颤抖着双手去拨开杂草,微光的背后,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
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这抹光是否真的存在?
兴许,它只是自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没出息地幻想出来的东西。
而今信念崩塌,万物俱毁。
终是黄粱一场梦。
刘光强疲惫地闭上眼睛,泪水滑落。
刘君兰在慌乱之中牵住了他的手,这一刻,刘光强再也忍不住情绪,弓着身子,哽咽着,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我们没有未来了。
池秽不忍心别过脸,却也无可奈何。
从他进入这个系统的第一天起,他就听过很多人夸他聪明。
冷酷,无情,理性。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如果他们说得都是真的,那就好了……
如果他足够聪明,是不是就能想到拯救刘光强的办法。
如果他真的无情,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心脏疼得喘不上气。
他站在这里,没由来地想起第一次通关副本,虞青枫约他谈话,告诉他,真正的共情能力是不需要刻意装扮出来的。
虞青枫说,当他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是他名正言顺地离开系统的日子。
池秽叹出一口气,想,这一天或许很快就要到来了。
柏寂野察觉到了池秽的悲伤,安慰似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池秽颤抖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