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心处往城东靠近,愈发能听到路上练习唱戏的女子多了起来。
四处咿咿呀呀的练习声,好不热闹。
在宽阔又热闹的古城街道上,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疾驰而过。车壁上画着云纹和仙鹤,那仙鹤展翅高飞,仿佛有凤凰的姿态。
马车跑得飞快。虽然这马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甚至可以说营养不良,但是拉着马车还是很轻松,马蹄“哒哒”的声音传得老远。
车里的人好像有些不耐烦,抬手挑起了流苏车帘,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隐约能看到一双漂亮的凤眸,正微微眯起。
“再快点!”
沿途打扫或是走路的女人们,纷纷退让到一旁贴着墙壁,好奇又恭敬地目送着马车离去。
等马车走了之后,那些女人们才又开始自由地走动起来。
躲在屋子阴凉处的姬小鹿,好奇地望着那辆匆匆离去的马车,扯了扯旁边的阿蓉问道:“这里居然能让马车跑?”
阿蓉东张西望了一番,拉着姬小鹿又往墙根后面躲了躲。
“整座古城,独此一辆。看到这马车就如同看到‘先生’。先生可是整个城东的救命恩人,不然大家哪会给她乖乖让路。”
“‘先生’?她哪来的马车,是那老怪物赏赐的?”姬小鹿惊讶道。
他反正是想不明白,赏赐个马车有什么用。
阿蓉连连点头,低声在他耳朵说道:“‘先生’在这里呆的日子最久,如今也年纪大了。年老色衰的女人活不下去,但唯独‘先生’是个例外。”
姬小鹿咂了咂舌:“不是吧,这老家伙还能听戏听出真感情了?”
阿蓉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可能么?真要宠爱自然是养在祠堂里了。他把‘先生’丢到城东,就是默许她培养新娘子唱戏,满足她的喜好罢了。“
这老家伙显然是个无情的。他自然是不要老女人来侍奉,只是留着她合作共赢罢了。
这是姬小鹿瞥到了这马车上的手臂,看着是年轻女人的手。
阿蓉得意洋洋地说道:”那老家伙想必是想不到,‘先生’暗地里成了‘白云军’的话事人。这马车也被‘白云军’用来做事了。“
马车逐渐远去,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马车七拐八拐,才在一处马厩旁停下。
驾车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手脚麻利的将步梯放好,轻声对车里人说道:“小先生,到了。”
里面的女子这才掀起轿帘,走了出来。
明眸皓齿,青眉绛唇,说一句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如果姬小鹿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不是钟白燕又是何人。
那驾车的女人眼神恍惚,仿佛看到了老先生年轻时候的绝色。
不,甚至眼前的姑娘还要美上几分。
她隐晦地擦了擦眼泪,垂手行礼道:“小先生里面请。”
钟白燕甩袖,负手而立,微微颔首,眸光淡淡,全然没有在姬小鹿面前的清甜可人。
要不然怎么说偶像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她披着美艳的嫁衣,身后的人紧随其后。
走在前头的钟白燕,实际上心里远没有外表这么沉稳。
有趣。
这里比外面的世界有趣多了!
她低垂着眼,手无意识的捻弄腰间的装饰物,心里汹涌澎湃。
到了据点内,钟白燕依旧步伐沉稳,背脊挺拔,一步一步风姿绰约地踏上台阶。
等候在门外的女人,连忙迎了上来,梨花带雨,哽咽着冲钟白燕行礼,“小先生来了,先生在里面等您。”
钟白燕扶住了要垂拜的女人。
借势的撑起身子的女人,临了又低声加了句话,“先生,怕是不好了……”
“姐姐,无须慌张。”
嗓音清凉,泠泠泉玉,很好的安抚了女人一团乱麻的心。
守在门口的女人压下眼角的湿意,将钟白燕引了进去。
秋日已深,城东的据点内便已经铺上一层毛垫,每个承重柱底下都放置了一个熏笼,铺面袭来了热意。
钟白燕保持着脸上的淡定,快步的进了内室。
内室的温度更高,里面的床上上躺着一人,床前轻纱飘拂,看不出气息。
长年贫瘠的生活环境摧残着她的身体,脸上的额骨高突,眼窝深陷,眼睑浮肿曾暗青紫色。
身后的女人脚下一踉跄,差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钟白燕没法和她们共情的,她来这里一共没多久。
心里虽然没多悲戚,不过还是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地问道:“怎会如此严重?“
同来的女人垂首在床尾,哭道:“老先生身体向来不好,这地方又物资匮乏……回力无天,怕是不好了。”
钟白燕一脸哀伤,红了眼眶,紧紧地咬着下唇,半晌过后,堪堪哑着嗓子开口:“姐姐们别哭了……”
拿着发着热气的帕子,给床上失去意识的人擦脸,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那旁边的女人又是悲伤又是欣慰,说道:”先生,您后继有人,小先生会带着姐妹们活下去的。“
床上的人这时却微微一动,缓缓的睁开了眼,往日里清晰灵动,令人沉溺的墨眸,此刻却已经浑浊不堪。
迷茫的望着四周,触及到那熟悉的身形,微微一笑,“白燕?你来了……”
钟白燕坐得更近了些,哑然道:“是我,先生……觉得好些了么?“
一旁的女人瞬间红了眼,不敢出声,回过头用帕子轻轻将泪意拭去,复又将头垂下。
”嗯,帮我扶起来。”先生面皮红润了些,气也不大喘了,眸底的神色在这点时间里,恢复比往日里更好的神采。
钟白燕瞧着这一幕,这状似……
不再多想,连忙上前将枕头靠在先生的背后,自己则是跪坐在了床头。
先生握着钟白燕的手,细细碎碎地说着话:
“进了这逃不出去的古城,就像鸟儿入了笼中,望不到你在外头潇洒自在的生活了。”
长叹一声,“可惜你的大好年华……”
笼中鸟?自由?
钟白燕嘴角压不住地露出了一丝笑。
正好相反。
她在外头的生活,才是没有自由。
她是父母的摇钱树,是注定24小时要无懈可击的偶像,是工作安排望不到头的艺人。
那种日子从小开始,已经过的麻木了。
压抑到无法呼吸。
只要刺激有趣,让她做什么都行。
她是笼中鸟,网中鱼。
来到这里,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从此再也不受笼网羁绊了!
钟白燕毫不在意,修长白皙的手与先生那只只剩皮包骨,肤色暗沉的手握在一起,泪水满襟地道:
“先生放心,我会把一身歌舞技艺教下去,定会好好守护住她们的性命。”
先生难以忘怀地看了一眼这待了半辈子的地方。
随后又看了眼钟白燕,凑近她的脸,轻声说:
“果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哭戏演的不错,我在你这年纪都没你的功夫......
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好好......教姐妹们歌舞唱戏,然后守护住,白云真人留下来的东西。
否则......我定......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