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八月三十日这天,韩文秀和她父亲韩德海吃过早饭,就到贾庄汽车站,坐车去安阳。按照爸爸的吩咐,只是带了一些必需品和一些要送人的土特产。文秀穿一件连衣裙,也算是比较时尚的打扮了。没一会儿,长途汽车就来了,父女两人上了车,每人两块钱的车票,车很快就开了,向安阳奔去。
韩文秀的爸爸韩德海,兄弟姊妹五个,他是老大,十几岁上学的时候,就参加了进步活动,属于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革命”了。土改时在区里任职,后来由于有文化就去学校教书。五十年代末参加干部进修,他由于年龄大,能力强,办事老练,担任班长。进修两年后,回到本县其他公社担任干部,嫌工作的地方远照顾不了家,要求调回新河镇公社工作,又因为公社干部之间派性严重,不愿参与其中,要求去学校当老师,由于他德高望重,让他担任学校的校长,他推辞了,最后只担任副校长。后来,教育局又让他担任公社唯一一所初中的校长。文革中,派性严重,他干脆辞去了校长职务,只当老师。后来“教育回潮”的时候,新河镇公社成立高中,县里让他担任校长,他力辞;又让他去教育局担任副局长,他也不去;最后,实在没法推,只好答应担任李家屯初中学校的校长,李家屯离刘庄比较近,只有三、四里路,这样他照顾家比较方便。
韩文秀和爸爸到了安阳,爸爸因为来过安阳多次,比较熟悉,带着文秀提着行李坐公交车,到豫北冶金公司筹建部。这是一个正在筹建的大型冶金公司,据说是国家筹建的,省里市里全力支持。筹建部的主任由冶金部的一位副部长和省里的一位副省长分别兼任,这里的具体工作由一位名叫曾义宽的常务副主任负责。这位曾义宽副主任曾经是韩德海在进修班的同学,两人关系很好,一直有通信联系,去年在通信中提到文秀高中快毕业了,高考也没有多大希望,曾义宽就回信主动说可以给她找个临时工的工作 ,只是年龄要达到十八岁。去年文秀虚岁也才十七,所以只能等一等。后来曾义宽又问起韩德海女儿的事,知道她去复读了,就说如果用得着他的话,就只管来。所以文秀落榜后,她爸爸就给曾义宽写信说了,曾义宽回信说随时可以来。
文秀前一段时间忙着给酆佩轩准备上大学的事,直到八月二十九号送走酆佩轩后,三十号韩德海才送文秀到安阳。
到了挂着大牌子的豫北冶金公司筹建部,一问曾主任门岗师傅立即帮着韩德海父女放好行李,然后带着他们去了曾义宽的办公室。因为曾义宽知道这天韩德海要来,专门给门岗师傅交待了,所以韩德海一到,门岗师傅马上就把他们领到了曾主任的办公室。
曾主任见到韩德海,紧紧握住他的手,高兴地说:“韩大哥好!好几年没见,十分想念。”
韩德海也激动地说:“是啊,一转眼,五、六年过去了,这次给你找麻烦来了。”
曾主任客气地说:“大哥可不能这么说,一点不麻烦。”
曾主任一边说,一边拿出香烟来递给韩德海,并为他点着烟。
然后看着韩文秀说:“这是侄女吧?长这么漂亮啊!”
韩文秀赶快说:“曾叔叔好!麻烦您了,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曾主任笑着说:“孩子这么懂事,大哥好有福气。”
韩德海坦承:“就这个小女儿不够争气,她两个哥哥,一个考了个师范,一个考了个军校,都不用我管了;只有她没考上。”
爸爸说得文秀有点脸红,不过她还是很大方地点点头,笑着说:“我让爸妈操心最多。”
曾主任不以为然地说:“不是只有考学一条路嘛,条条大道通罗马,孩子这么聪明懂事,你不用为孩子担心。”
曾主任对韩文秀的第一印象非常满意,虽然出身农村,但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畏畏缩缩的样子,说话大方得体,又长的漂亮,而且诚恳实在,谦虚谨慎,家教很好,因此暗自佩服韩德海。
曾主任恳切地说:“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是周日休息,孩子今天就报个道,今天就算上班了,这个月还可以领半个月的工资。”
韩德海感激地说:“秀秀,你曾叔叔想这么周到,你可要好好听叔叔的话,将来好好报答曾叔叔。”
文秀诚恳地说:“谢谢叔叔!”
曾主任笑着说:“我来安排一下。”
于是他拨了个电话,说:“甄主任,请你来一下。”
很快就有人来了,曾主任指着韩德海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同学韩校长。”又指着来人都韩德海说:“这是我们办公室的甄主任。”
韩德海赶快伸出手来,而甄主任朝韩德海鞠躬说:“韩校长好!”
马上与韩德海握手,韩德海也热情地说:“甄主任好!”
甄主任客气地说:“韩校长,您叫我小甄就行了。”
然后曾主任对甄主任轻声说:“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韩校长,请你带着孩子去人事处报个到。”
甄主任说:“好的,请主任放心。”
于是,甄主任带着韩文秀去人事处报到。到了人事处,秦处长看甄主任亲自带文秀来,曾主任也曾给他说过了,热情接待了文秀,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然后让文秀填一张表,有不明白的地方,秦处长亲自解答。很快就填好了表,签了字,然后交给秦处长。秦处长说:“好了。”然后甄主任又带文秀回到曾主任的办公室。
趁甄主任带文秀去人事处报到,韩德海把带来的土特产拿出来交给曾义宽,曾义宽客气地说:“大哥好客气,拿了这么多礼品来。”
韩德海不在意地说:“没什么,都是家里的一些土特产。”
甄主任带文秀回来后,请示曾主任说:“该吃饭了,我带韩校长去吃饭吧?”
曾主任笑着说:“咱们一起去。”
于是,他们带着韩德海父女一起去食堂吃饭。
到了食堂,曾主任给了韩德海父女饭票,说:“食堂菜不多,你看喜欢哪个就打哪个。”
韩德海看到食堂菜品有好几个,说:“这菜不少了,伙食挺不错的。”
他们打了饭菜,曾主任带他们到一个客人房间去吃。他们边吃边谈,文秀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吃完饭,他们一块儿回到曾主任办公室,甄主任拿上他们的行李带他们父女到招待所安排了两个房间住下。
甄主任对韩德海父女说:“文秀上午已经办过报到手续了,已经算入职了,下午就不用上班了,明天是星期天,休息,星期一( 九月一号)再上班,去人事处安排工作。今天下午我找个车跟着韩校长,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韩德海赶忙说:“不用,你们都去忙工作吧,我和孩子随便走走,不用车。谢谢!”
甄主任恳切地说:“曾主任有交代,韩校长不能客气,我们这里有车,很方便的。”
韩德海摆摆手说:“谢谢甄主任,真的不用,我们爷俩也没打算去哪里,就在附近散散步就可以了。”
甄主任只好说:“好吧,晚上呢,曾主任说到他家里吃饭,六点半我来接您和文秀。”
韩德海诚恳地说:“太麻烦你了,谢谢!”
甄主任热情地说:“韩校长太客气了,我就是为您服务的,一点不麻烦。韩校长再见!文秀再见!”
韩德海和韩文秀笑着说:“甄主任,再见!”
然后韩德海和文秀各自在房间里休息。
文秀以前虽然去过好几个城市和县城,但是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招待所,她看这房间很干净整洁,感觉很不错。房间里有卫生间,还有淋浴头,只是只有凉水,这也就挺好了。于是她把门闩上,拿出带的香皂和洗头膏,把淋浴头打开,把水开到比较小的程度,水就没那么凉了,这样她脱光衣服,开始洗澡。先把头洗一洗,然后洗身子,洗完了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从卫生间出来,感觉身上特别清爽,走到穿衣镜跟前自己看自己的赤身裸体,好漂亮!好羞!羞的她赶快穿上内衣和连衣裙,然后躺床上休息。
可是睡不着,在想佩轩,他现在在干什么?他肯定到了学校了,可能在忙自己的事吧?刚到学校,有许多事呢,需要去办,都办完了才能有空。他去上学,将来肯定会有个好去处,什么时候能够和他结婚在一起啊?想到这,长叹一口气,慢慢睡着了。
睡醒之后,也不知道几点了,就慢慢起来用清水洗一下脸,然后去敲爸爸房间的门。爸爸开门,文秀看爸爸早就穿好衣服在等着她了。爸爸随意说:“咱们出去在附近转转吧,六点还要回来去你曾叔叔家吃饭。”
文秀点点头说:“好的。”
于是他们父女两个就出了招待所,沿着跟前的这条大路往西走,走不了多远,已经是庄稼地了,种着长势不太好的庄稼。
爸爸边走边说:“秀秀,这是个不错的单位,你就在这里好好干吧,挣钱多少不重要,有个工作才是重要的,比在家种地好多了。再说酆佩轩以后工作也不会差,你也不能在农村呆着,虽说他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也不能比他差太多。”
文秀认真地说:“我知道,我好好干工作,不能给你和曾叔叔丢脸。”
爸爸嘱咐她说:“你曾叔叔是个大领导,你无论到哪里,都不要透露这关系,别人问起来,什么都不要说。隔一段,去曾叔叔看看叔叔和阿姨,帮阿姨做做家务活。要勤快,要有眼色。”
文秀点点头,说:“我知道,爸爸,你放心吧。就像我第一次去佩轩家,一家人嘱咐我的那样。”
爸爸笑了,说:“不用那么拘谨,大方一点,去曾叔叔家和去婆家不一样。不过你拿出来去婆家的用心度,没有做不好的事。”
文秀不好意思地笑了。
以前文秀也跟爸爸来过安阳,那时候还小,印象不深。这次来了,觉得安阳是个大城市,比滑县、汲县、浚县、延津等县城都大的多,感觉到城市、县城、农村的差别很大,从人们的穿戴、气度上明显可以看出来。农村的人土气,县城的人鲊气,城市的人洋气。她又想起佩轩土里土气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农村的人,不由得就笑了。她想象不出来佩轩像个城里人的样子,只觉得他土得掉渣,不过也从没有嫌弃过他。
爸爸打断了她的思绪:“秀秀,你知道安阳在历史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吗?”
文秀摇摇头说:“不知道,只听佩轩说过,与甲骨文有关,爸你给我说说呗。”
爸爸娓娓道来:“安阳古称殷、邺,我国现在发现的最早被确认的都城,就是殷商的都城,历史上讲的“盘庚迁殷”,就是这里;战国时期曾经是魏国的都城;东汉末年是大诸侯袁绍的都城;后来成为曹魏的都城;后来南北朝时期先后成为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的都城。”爸爸一边说,一边扳着指头数朝代。
文秀惊叹道:“这么了不起啊?”
爸爸接着说:“是的,安阳现在知名是因为考古方面的两大发现,一个是安阳小屯发现了甲骨文,大约是一八九八年;另一个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挖出来迄今为止最大的青铜器司母戊鼎,大约是一九三八年吧。其实在安阳出土了许多的青铜器,都是稀世珍宝。甲骨文的发现改写了咱们国家文字的历史。”
这些差点让文秀惊掉了下巴,而且她没想到爸爸知识这么渊博。她不解地问:“爸爸,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你啥时候读这么多书啊?”
爸爸“嘿嘿”笑了起来:“我本来就喜欢读书,文革时期,公社收上来很多书,准备烧掉,这些书堆在学校,我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地把里面比较有价值的书都给藏到宿舍床底下的大箱子里,人家都去闹革命的时候,我就在办公室读书,把读的书包上书皮,写上‘毛泽东选集’等字样,也没人怀疑。那几年里,都在闹革命,也不怎么上课,我资历老,也算是个老革命,没人管我,我就读了不少书。那时候你才四、五岁,你当然不记得。
文秀惊讶地说:“爸爸真了不起!”
爸爸笑着说:“你只看到酆佩轩喜欢看书,不知道你爸、你大哥、你二哥都喜欢看书。”
文秀娇气地说:“我比俺俩哥小好几岁,他们啥都惯着我,但是也不教我读书,不然,我也考上大学了。”
爸爸“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妮儿,念书不好好念,倒是知道找个好好念书的女婿,也不错了。”
文秀撒娇说:“爸爸不许笑话我。”
爸爸认真地说:“你是我们老两口的心头肉,我们俩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能有个好的归宿,我们俩就放心了。”
说着,他们父女俩往回走,路上买了两个大西瓜,准备拿到曾主任家里。
将近六点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招待所。